晏臻在绘颜坊一事晏府打点得极好,并未传出任何风声,第二日晏臻照常来上夫子的教习课,一切如常,晏容自然也不再多嘴什么。
近来,晏容不仅每日课业愈发用功,连她最不喜的、被沈氏强行要求学的舞曲也沉下心练了起来。
毕竟,待长姐成婚之后,自己就是晏家唯一待嫁的女儿,她想让父亲多看看她的好。
夜色深浓时,骤雨忽至,豆大的雨滴一下一下敲打着窗沿,屋内的晏容还捧着舞谱钻研。
“姑娘,绣房送了身衣裳来,是夫人上次吩咐的那件。”
晏容抬起头来时,甘露正在将那衣裳挂起,一抹天青色,倒是和屋内朴素的布局相衬,并不突兀。
甘露将衣裳仔细挂好,小心抚平褶皱:“早就听说绣房来了个新绣娘,蝴蝶绣得绝佳,姑娘这件衣裳正是经了她的手呢。”
“哦?”
晏容起身走到衣架前,甘露将上衣袖口和裙摆处的蝴蝶指出来给晏容看。
两处皆有银线蝴蝶,袖口处安静栖息在桃花旁,裙摆处则栩栩如生,仿佛要翩飞而出。
这样好看的蝴蝶若是绣在另一匹布料上,定是轻俏可爱的。
晏容很是喜欢,伸手轻轻抚过蝴蝶:“把我妆奁里的蝴蝶耳坠拿去给这位绣娘。”
“姑娘从未给过赏赐,看来是真心喜欢。”
“私下给就好,莫让人瞧见了。”
“是。姑娘明日要穿新衣裳吗?”
晏容凝睇着这身衣裙,摇了摇头,眸中深处有黯然闪过。
翌日早课上,晏臻果然穿了裁制好的新衣,与晏容的蝴蝶纹不同的是,晏臻衣裙上绣的是她最爱的梅花。
“容儿,你的新衣还没裁好吗?”
在海棠红的衣裙衬托下,晏臻宛如冬雪中艳生生开着的红梅一般,美目流盼间尽是俏丽姿态。
“好了,昨夜见了甚是喜爱,尤其是上边的绣花,很是清秀雅致,可惜我借烛火近看时不小心滴了蜡油,甘露拿去清洗了。”
“你呀,真是毛毛躁躁的。”言笑间,晏臻抚过自己衣裙上的芙蓉,“这次的绣娘手艺确实好,待会我就让母亲好好犒劳一下她们。”
晏容淡淡笑着,低头不语。正好女夫子进门准备授课,二人便不再闲聊。
寒意渐散,已至三月,夜晚的晏府,虽四处掌灯,但四处幽静无声,少有人还在府中走动。
蘅芜苑中,朱窗半开,夜风袭来时卷起丝丝凉意。
晏父最近忙于朝中事务,许久未曾关心过姑娘们的课业,晏容也乐得清闲,不必被沈氏拎来揉搓。
但今日,晏容是被沈氏的贴身侍女潋秋客客气气请到蘅芜苑的。
“司农丞的大公子是嫡出,将来定也能承个官职,你要是嫁过去还算下嫁,他府中定也会高看你几分,好歹是个正室夫人。”
沈氏将桌上的请帖推向晏容,是司农丞府中女眷的小宴,能请晏容说明是那边的夫人想让二人相看的。
晏容凝睇着沈氏双眸,见人如恩赐般的神情,一声轻笑从她唇角溢出:“司农丞家给了姨娘什么好处?”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不知是心虚还是恼羞成怒,沈氏拍桌而起:“你可知我费了多少唇舌才让尤家那位对你动了心思,旁人家女儿要是瞧见自己亲娘为她这么操心,早就感恩戴德三跪九拜了,你这一副姑娘架子是摆给谁看呢!”
对此,晏容早就见怪不怪,自己的亲娘什么心思,她最清楚了。
“我自然不敢摆什么姑娘架子,毕竟自己亲娘正低声下气为我求婆家。”
而怎么和自己的亲娘对着干,晏容自然也是最清楚的。
她知道沈氏早晚会把自己推出去,故而平日里也竭尽所能打听些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尤家的这位司农丞大人不过是个从六品,算不上什么,但他姓尤,朝中正二品的中书令大人和后宫的贤妃娘娘也姓尤。
“在周氏那边多吃了几块糖,就忘了是谁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把你生下来的吗!”
沈氏怒目圆瞪手指着晏容,平日里见惯了晏容软弱不吭声的模样,今日这般让沈氏心生不快。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女儿。
“我怎么会忘,若不是有姨娘这位亲生母亲,我还尝不到这么多伤痛!”
晏容所指为何,沈氏自然清楚,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转而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若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又何必为你操这么多心!”
潋秋上前扶着自家主子入座,还不忘为沈氏说话:“姑娘何必说气话,姨娘也是为了姑娘着想。”
看着两人似贴心长辈般一唱一和,晏容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腰间隐隐作痛。
晏容冷冷看着沈氏,眼波流转间,尽是自嘲:“从小到大,你何曾真正关心过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来争宠和谋取利益的工具罢了。”
“晏容!”许是戳到了沈氏的痛处,她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晏容似的。
“这门亲事,我绝不会答应。”晏容眼里没什么温度,说这话时更无甚波澜。
沈氏作势又伸出手朝着晏容来,这一次她再也不是乖乖坐着任人摆布,利落站起身时直接将桌上的茶水杯盏扫到沈氏身上,杯盏落地破碎的响声伴随着沈氏的叫喊声,尖锐刺耳。
“啊!”
“姑娘!”
屋内的动静不小,吓得甘露不顾屋外沈氏侍女的阻拦,靠着蛮力破门而入,却见沈姨娘坐在地上浑身狼狈,而自家姑娘好端端站着才放下心来。
“姑娘……”您可吓死我了。
“姨娘!”
甘露话还没说完,紧跟着甘露进屋的两个侍女见自家主子摔在地上急忙上前。
“二姑娘,你怎能如此不敬!”
潋秋先一步出声呵斥,被侍女们扶起的沈氏紧跟其后,此时已换了一副面孔,泪眼婆娑,就差捶胸顿足:“没想到我竟然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一只白眼狼!”
“姨娘若是真为我好,日后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晏容别过头去,不看眼前惺惺作态的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