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浅苦笑，素来每次她写信或者派人去兵部讨钱，得到的也是这样类似的回答，优先给了苍山卫：侯爷您家大业大，云中卫戍卫边远，使钱的地方少，就先让让苍山卫。他们连将领都是没文化的平民，不懂规矩，闹起事来大家都不好看。
杜如海看着眼前的两人，镇远大将军耿直的暴脾气世人皆知，军功卓然又深受平民爱戴。这次来要钱带着的一队亲卫都是凶神恶煞，一副不给钱就砸了兵部的模样。而另一边，长宁侯温润如玉，只带了三个亲卫虽然强壮，但是有相府教养，想必不会像苍山卫那般粗俗直接动起手来。想必介于相爷面子，也不会闹得太凶。所以杜如海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唐浅放下茶盏，却打破杜如海所有幻想。“尚书大人，”唐浅开口，“兵部已拖欠云中卫军饷七个月零十二天。请问这是何道理？”
她就是来要钱的，唐浅并没有多想，只是不想继续写信给父亲要钱。
“侯爷，镇远将军。”杜如海表情没有怎么变，只是轻微挑了眉毛。他怎么也是兵部尚书，纵横大昭朝堂多年，不会怕眼前一个年轻小子和平民将军，虽然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一个平民和一个贵族将领可以这般心平气和一起来讨钱。原本他想互相推脱，苍山卫要钱就说给了云中卫，云中卫要钱就说已经资助了苍山卫，这样拖了几年。只是他没有预料到，两个人居然有说有笑地一起来兵部讨钱了？
“不是本官不给，克扣军饷的罪名谁也担不起。只是兵部也不容易，这户部给的钱，每次就那么多。”
梧桐城禁军派系复杂，而统领和服役的多是贵族，兵部素来是优先着他们的饷银和供给。而戍边三卫，将领常年驻守在外，而守军大多是大昭最为低贱的平民，所以历来不被兵部优先重视。而户部给的银两，这样子层层分配下去，就算有剩下的，也在帝王皇子出游护卫或者更新仪仗铠甲中用掉了，并没有多少可以给戍边三卫。
这规矩已经许多年，而戍边将领历来也都知道这点，他们也有办法剥削平民，活得照样有滋有味。若是要牺牲，自然要牺牲掉那些大昭卑贱的平民。
只是不知道为何，到了这几年的唐谦和云霆，都一改戍边三卫作风，精兵简政起来。虽说这样的成效是巨大的，大昭边境从来没有像近几年这般平静。北境妖兽不再肆扰平民，而东边，镇远大将军东征西讨，平定海国叛乱，大退蛮族，又西征番邦，六国年年进贡。
“就那么多？”云霆毫不客气挑眉，“杜尚书要欺负长宁侯初回梧桐倒罢了，镇远回到梧桐城已经半月，就看单是羽林卫就换了两次铠甲。兵部缺钱，只是单不缺给禁军的。”
羽林卫为王城戍卫，鲜衣怒马，服役的也尽是贵族。
“这……”杜如海语塞，看到唐浅，忽而想到什么，说着，“这些规定给禁军的钱，唐相爷也是同意的。”
见矛头指向了自己，唐浅知道杜如海故意提起此事，好在早有准备，于是说，“楚陈，把账本拿来。”
楚陈递过早已准备好的账册，准备来兵部要钱前，唐谦就说过这次肯定很难要到钱，于是回城前就找唐相要了兵部近几个月向唐相审批的钱粮支出。
唐浅起身，依旧是贵族公子温和的浅笑，翻开账册，摊开在了杜如海面前。“尚书大人说不够银两给我云中卫，只是父亲在去年十一月分明批了两万两给云中卫与苍山卫，只是这笔银子唐谦二月下旬才收到，不知是父亲记错，还是尚书大人人多事忙，忘了给云中与苍山？”
杜如海开始冒虚汗，这么多年的账册，兵部挪用作他图推迟发放总是有的，拆东墙补西墙也是常事，只是唯独这一笔，是唐相挂心长子，特意向主上请的。原本他以为唐谦远在北境，这次又奉召直接回城，光是赶路就是一个半月，不会查出这一笔。
有些规矩若云霆不在这，杜如海是可以直接告诉唐谦：不止是兵部，其他五部的钱也常用作填补其他支出过多的费用，推迟发放都是常例。世族为官，大多卸任时会留下巨大的资金缺口，下一任都是要补上一任的亏空，他杜如海也不容易。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动不动就要被武将逼着给钱，这种心酸谁人知道。连相爷长子都不理解他，他真是有苦也无处说。
但偏偏云霆那个平民在这。就是这个没教养的小子开了头，以后那些出身微寒的武将都敢带兵来兵部要钱了。
杜如海只能说，“这笔钱，实不相瞒，用作大傩时几位皇子的禁军仪仗了。右相突然加了这个预算，兵部一时没有钱，才挪用了这两万两，但是也及时补上了不是。”
唐浅几乎不可见地轻微皱眉，缺了两万两军饷，云中卫差点没钱置办冬衣。北境苦寒，到十月就开始下雪。而十一月的时候，几乎连防卫塔都会封冻起来，没有冬衣是最为致命的。
如今，这个执掌着自己部队的官吏，居然这般轻描淡写地说着不过是将银两移作他用，完全没有将云中卫将士的牺牲和坚守，放一丝在心里。
而云霆讨钱多次，已经没了耐心，直接拔出了随身的匕首，插入杜如海面前的桌子上。“本将军不管前几次的钱给了谁，杜尚书今天就一句话，欠苍山卫这半年的军饷，是发还是不发？”
所以杜如海才最不喜欢和这些平民武将打交道，虽说他是兵部尚书，也是武官出身。但是杜家是贵族，所以也就负责梧桐城防卫过，让履历足够升职罢了。而每次面对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将的嚣张和无礼，他都十分讨厌。他认为这些没文化的平民就是人杀多了，碰巧在边境活了下来，才有现在的地位。如今都是镇远开了头，一个个都敢是不是跑到兵部来拔刀子要钱要粮。
正想着要怎么搪塞今天的危机，看到长宁侯的脸色不好时，杜如海知道，几天这笔钱是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