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麦克离开去找阿耐之后,路西便同埃匹德介绍起了现在的情况,包括在他昏迷之后阿耐为了救他过度耗费魔力晕倒,以及一位神秘骑士用魔法修复了他断掉的筋脉这些事。
“......事情就是这样。”
埃匹德听完之后,心中瞬时百感交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蜷缩了两下手指,陷入思考。
......殿下何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
埃匹德和路西顺着声音一看,正是阿耐和麦克。
一时间,四人视线交汇。
阿耐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埃匹德的那双暗紫色眸子上,那一刻,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路西立马识趣,走到阿耐和麦克旁边,低声道,“那我就先走了。”
阿耐看向路西,目光柔和,“辛苦了。”
路西点点头,越过阿耐,顺便把一旁毫无眼力见的麦克也给拉走。
两人走出了伤兵营,便撞上了正在外面偷看的吉纳克。
路西被吓了一跳,“你在这站着干嘛?像个鬼一样。”
吉纳克则是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没等吉纳克回答,麦克便挣脱开了路西,“你抓我干嘛?”
路西看了看麦克,一幅嫌他蠢笨的表情,“你看不出来吗?殿下和埃匹德有话要说,你在那待着算怎么回事?”
“我......”麦克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
路西察觉到吉纳克情绪不好,便想办法将麦克支开,“好了好了,森达川的那群家伙一定被这些小孩子弄得难以招架。我们去帮他们分担分担。”
“......哦。”麦克就这样傻傻地跟着路西去了伤兵营旁边孩子们住的那个营帐。
吉纳克没管他们,继续看着里面的情况。
阿耐东奔西跑的,自己一整天都没有看见过她,这回见着她,还是沾了那位伤员的光。
吉纳克从兵器铺回到这里时,就听到骑士们在说埃匹德醒了的事,随后便看到阿耐火急火燎地走进了伤兵营。
她就这么担心这家伙?
即便知道阿耐心中对埃匹德并无自己以为的那种想法,但吉纳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股不舒服。
伤兵营内。
阿耐朝埃匹德走近了两步,沉默几秒后,她终于从嘴里挤出了四个字,“感觉如何?”
埃匹德愣了愣,随后垂眸,“我没事,让您费心了。”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一时间气氛尴尬到连躲在外面偷看的吉纳克都有些受不了。
阿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好”,随后缓慢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埃匹德忽然出声叫住了阿耐,看着阿耐顿住的背影,他有些艰难地张口,“您没必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阿耐转过去对上埃匹德那双暗紫色的眸子,平静的眼眸里荡起轻微波澜,她声音很冷,仿佛带着锋利棱角,在疾风中翻飞的竹叶,“什么意思?”
埃匹德抬眼,对上阿耐的目光,问,“您当时,为什么要耗费魔力救下我?”
阿耐日夜奔波,整个人早已经疲惫不堪,她对上埃匹德的眼睛,一向冷淡的目光染上悲哀,“因为我不能让你死。”
埃匹德喉结滚动,发抖的声音脱口而出,“为什么?”
阿耐视线定焦在埃匹德的眼睛上,沉默许久,她薄唇微启,“......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说完,阿耐迅速避开了埃匹德的视线,因此她并未注意到,埃匹德那双紫色眼睛里,满含泪水的目光。
阿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她转过身,背对着埃匹德,“早点休息。”
话音一落,阿耐迈开腿离开了伤兵营。
埃匹德仰头靠在墙上,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泪眼朦胧中,埃匹德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在那条昏暗偏僻的巷子里,将自己托付给了一个全身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女人,那就是阿耐的母亲,斯莉安。
年幼的埃匹德看到父亲眼泪纵横,声音颤抖,“斯莉安,拜托你,一定照顾好埃匹德......哥哥求你了......”
......
埃匹德拼命地想要喊住远去的父亲,可斯莉安捂住了自己的嘴,将自己死死钳制着......
于是父亲走了,再也没能回来。
......
“埃匹德,你要坚强...不然你阿爹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明白吗?”
年幼的埃匹德看着斯莉安那双动人的紫色眼眸,两颗泪珠顺着湿润的睫毛落下,“我知道了姑姑。”
......
伤兵营内。
十九岁的埃匹德脸上已经爬满水痕,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哽咽声。
那些回忆像一根根带刺的藤蔓,全部交织盘绕着,深深刺进埃匹德的血肉,藤蔓无法挣脱、血肉也无法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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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营帐后,阿耐余光不经意间便看到了站在一侧的吉纳克,她停住脚,微微侧头看他,沉声问,“你在这干嘛?”
吉纳克也没打算躲躲藏藏,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散漫悠闲的样子,语气随意,“四处逛逛。”
吉纳克装作随口一问,“你不是很忙?在这干嘛?”
阿耐直视着吉纳克的眼睛,脸上没什么情绪,“埃匹德醒了。”
吉纳克语气试探,“那你怎么不高兴?”
阿耐愣了愣,也不再隐藏,脸上展露疲惫,“我只是有些累了。”
“要不到处走走?”看到阿耐这样,吉纳克也不忍心再生阿耐的气。
于是吉纳克自己在心里默默选择了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阿耐。
“......”
阿耐抬眼看向吉纳克,没说什么,只是轻点了下头。
......
两人并肩走着,目光直视着前方,彼此没有说话。
晚风拂过,将头顶槐树枝干上薄薄的积雪吹落,翻飞起无数片洁白的雪花。
吉纳克向前走了两小步,随后侧过身子,上半身微微后倾,倚靠了身后的一颗槐树上。
万籁寂静中,吉纳克抬头望向槐树枝干间的那轮月亮,轻轻开口,“等把这些孩子安顿好,”吉纳克顿了两秒,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阿耐,目光里似乎在期待阿耐开口挽留一下自己,“我差不多就要离开苏巴了。”
亮白月光下,阿耐对上吉纳克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不知是不是太累的原因,阿耐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其实在阿耐第一次见到吉纳克的时候,她就觉得吉纳克是个向往自由、来去如风的人。
阿耐沉默了半秒,抑制住心中的异样,语气平静,“一路顺风。”
吉纳克神色微愣,随后嘴角浮起苦涩又无奈的笑,“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啊。”
阿耐垂头,嘴边浮现笑意,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向前走了两步,背靠在槐树的另一边,“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一阵风吹过,头顶枝桠上的雪花飘落。
“羡慕我什么?”
阿耐愣了愣,目光黯淡,“羡慕你那么无拘无束、潇洒自由。”
吉纳克嘴角挂着笑,“你又不是不能这样。”
阿耐抬眸望向远方,眼神悲伤又无奈,“......我被困得太深了。”
吉纳克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了两秒,笑容瞬时凝固在脸上,他扭头看着阿耐的侧脸,目光幽深。
而阿耐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她站直身子,看了一眼吉纳克,“我还要去城北看看城门修筑工事,先走了。”
说完,阿耐大步离开。
吉纳克没说什么,只是望着阿耐渐渐模糊的背影,陷入了思考。
他回想起自己在苏巴城西南区教堂看到的事。
阿耐还不知道城主是被瓦哲所杀,也不知道城主之前也在遵循着华哈德的指令借助那条密道帮萨沙人贩运希亚儿童,而且已经持续了八年之久。
在这八年,又有多少孩子因为华哈德和萨沙部落那个所谓的“交易”而遭受迫害?
......
吉纳克内心陷入矛盾,自己该把这些告诉她吗?
如果阿耐知道了这一切,她会怎么做?
“......我被困得太深了。”阿耐无力的声音在吉纳克耳边响起。
吉纳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心中无比纠结。
“诶。”一道女声打断了吉纳克的思绪,他顺着声音看去,是路西。
路西刚刚才从一堆孩子里脱身,现在麦克和森达川的几个小子正被一大群孩子簇拥着呢。
她走到吉纳克身旁,也倚靠在树上,“我刚刚看见殿下走了?”
“是啊。”吉纳克心中焦躁着呢,回答起路西也有些心不在焉。
路西扭头打量着吉纳克,“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吉纳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吗?”
路西轻笑一声,了然于心,“你不觉得自从你来了苏巴,对皇女殿下有些过度在意了吗?”
正咽口水的吉纳克听到路西的这句话立马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他脸色涨红,缓了好一会才停止了咳嗽,他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路西,“路西姐你能不能改改你这爱瞎想的毛病!”
见吉纳克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路西笑得更加放肆,“我这可不是瞎想,我可是根据你这几天的表现合理推论。”
“那你都推论出什么了?”吉纳克此时脸上写满了“无语”。
可路西看得却十分明白,言之凿凿道,“你对殿下产生了特殊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