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走后,苏景宁将信件放置在一旁的烛火上,火焰燃起,她看着那跳跃的火光,黛眉轻蹙。
自从穆凌被贬黜幽州,她就一直派人盯着他。一个自幼丧母,却能在宫中平安长大,蛰伏多年的皇子,即便失了皇族身份,被贬幽州,也还是有些本事的,她不得不防。
穆凌那般惜命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火光渐灭,那张信纸被烧成了灰烬,她顺手将火灰扫进了脚边的炭盆里。
南越二皇子府。
侍女领着一个罩着斗篷,遮住头面身形消瘦的男人入了内院,细看,那人行步间,右脚总拖后半步,走的有些慢。
“夫人,人带到了。”
南越气候温和,便是冬季,院子里也开了满院的花。被侍女称作夫人的女子坐在摇椅上,一身明蓝色南越贵夫人的服饰,闭着眸子,轻轻晃动着。
“知道了,下去吧。”
沈枝意轻轻睁开眼眸,原本圆润的脸蛋消瘦了些,妆容精致,艳丽的红唇给她添了几分妖媚。
她被封常平郡主,以皇子妃之礼和亲南越,结果宸王太后谋乱,与南越的合作作废,沈家满府男丁被处死,阿娘也随阿爹和大哥去了,沈家的女眷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只剩她孤身一人。
她一个棋子,自然没了作用,二皇子要杀她,没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才博得了二皇子的信任,留了她一条命。
“好久不见,凌王殿下。”沈知意没有起身,倚着摇椅,眼神毫不顾忌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穆棱被贬幽州一年多,原本温润儒雅,养尊处优的皇子不知在这一年多经历了什么,面黄枯瘦,眼底阴冷,没有了从前的半分仪态。
他看着沈知意,并未说话。
见他未说话,沈枝意坐起了身子,嘴角笑意未减:“救你出来,我可是花了一番功夫,穆凌,如若你敢骗我,我保证会让你在比幽州痛苦百倍?”
穆凌眼底透着恨意,似笑非笑:
“我要你救我,自然手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太后与沈家在瑶州和幽州私铸伪银,玄铁兵器,通敌南越。陛下轻而易举掌握证据,宸王身死,沈家一门倾塌,你可知这一切是谁的手笔?”
太后与陛下之间这么多年来,为了权力本就明争暗斗,先是姑母被贬,然后东境陈绪被杀,再是幽冥卫被夺,幽州瑶州之事被查,陛下就是要对付太后娘娘和沈家,彻底铲除他们手中的势力。
他就是要一步一步,将太后娘娘和宸王同沈家走到最后一步,逼着他们谋反。
谋逆事败,沈家一夜之间倾灭,每每闭上眼,她都能看见阿爹阿娘猩红着眼要她替他们报仇。可仇人如今依旧高坐上位毫发无伤,她却连那人的衣角都够不着,只能龟缩南越,苟延残喘。
沈枝意笑容收敛,眼底泛着狠意:“你想说什么?”
“镇国公之女,现如今的北阳王世子妃.....不,应该是如今的北阳王妃。若没有她,太后和沈家在幽州和瑶州的秘密不会暴露,起码不会让陛下如此迅速的掌握证据。”
“苏景宁?呵——,她一个体弱多病,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哪里来的本事和手段做这些事情?还有,她为何要如此做?”沈枝意眼神带着轻蔑,不愿相信。
穆凌猜到她会不相信,继续淡淡道:“呵——,体弱多病?养在深闺?她的演技当真是好啊!苏景宁的身份,远不止镇国公府嫡女这么简单。当初我被罢黜郡王身份,贬到幽州,皆是她的算计。苏景宁的手段,她远比你想的可怕。我在幽州的每一天,都在她的监视之下。若不是她,我的这条腿,也不会废。”
“将沈家在幽州和瑶州的秘密送出去的,是她身边的人,名叫安夏,此人精通易容之术,身手了得,没人能抓到她,我亲眼看着她易容后,混进了银窑。”
“至于她为何如此做?将宸王和太后拉下台,再除掉沈家,朝中如今谁最得益?”
沈枝意眼神冰冷,隐隐有些失控,盯着穆凌,他并不像在撒谎。
苏景宁,抢走了她爱的人,又将她沈家害至如此地步,她必须死!
她看向穆凌,没有说话,许久才红唇微抿,轻笑了声:“还有呢?仅此一件,怕抵不上你这一条命,也不够在南越保你平安。”
穆凌抬头,直视沈枝意:“我要见二皇子。我手里的东西,自然够买我的命。”
沈枝意神色一变,眼底没了耐心。
“我可以转告二皇子。”
穆凌摇头:“你做不了主。”
“哦?是吗?什么东西值得本殿亲自来见?”一个爽朗的声音从穆凌身后传来。
“见过殿下。”沈枝意敛了面上的狠意和不耐,换上了笑脸,朝臧朔迎了上去,在看见他身后一身白衣覆面的人时,脚步顿了顿。
“见过国师。”
那人只是掠过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停留在了穆凌身上。
臧朔拥住了沈枝意做回了摇椅上,鼻尖嗅过她发间的清香,嘴角带了笑,眼神瞥过穆凌,带着审视:
“这便是你让本殿救的人?”
沈枝意依偎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他是周帝三子,被贬到了幽州,他说手里有殿下需要的东西,妾才派人去救的。”
“哦?你怎知本殿需要什么?”
“见过二皇子。”
穆凌面色未改,只同臧朔行了一礼。
“我手中的东西,殿下会感兴趣。”
南越二皇子此番求亲大周,是同南越皇立下了赌约,若他拿到大周玄铁兵器与大周南境的布防图,南越的太子便可以改立为他。可大周太后和宸王谋逆,先前订立的约定皆成了泡影,他不仅惹了南越皇恼怒之外,还损失了不少朝中势力。
臧朔眼底多几分正色,他朝一旁坐下的国师看了一眼,见他点了头,才看向了穆凌:
“什么东西,自要本殿见过了才知晓能否在南越保你一命。”
穆凌从宽大的斗篷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纸,递给了臧朔。
“此物,殿下可先看看。”
臧朔接过了那卷羊皮纸,垂眸间,眼底透露出了怀疑和惊讶。
他瞧了半晌,并未说话,将东西递给了一旁的尤白术。
“国师,请看。”
尤白术低眸仔细看了许久,才抬头朝穆凌问道:“你是大周的皇子,我们如何相信你给的东西?毕竟,这是你们南境的布防图,事关国本。”
穆临望着他,眉间的圣印给他添了几分不敢指染的清冷气息,那双透彻明亮的眸子,仿佛能将你的伪装撕碎,把你看的透彻。
“国师不知,我如今不过一个庶人,不是什么大周皇族,我不在乎什么国本。至于真伪,我相信殿下和国师有的是法子去验证。”穆凌眼底带着恨和疯狂。
半月前,他在幽州中过一次瘴毒,九死一生,废了条腿,活过来后,他脑子里多了些模糊的记忆,记忆的东西,如梦境般,他似乎经历过。他好像从前也到过幽州,只不过那时是为了平定南境的匪祸。他凭着那模糊的记忆,画下了这张图纸。
而且,那模糊的记忆里,还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苏景宁。
臧朔看着他,眼底的怀疑和审视并未减少:“这图纸只有半幅,你还想要什么?”
穆棱眼底阴郁,嘴角扯出了几分阴狠的笑意:“我要你们帮我抓一个人。只要能将她带到我面前,剩下的半幅,我立马就能交给殿下。”
“你想要谁?”
“.......北阳王府苏景宁。”
臧朔愣了一瞬,随后往后将沈枝意从腿上放下。
“你可知你要的人是什么身份?北阳王妃,且不论如今的北阳王那是个战场上出了名的杀神,就那大周的苏家亦没有一个好惹的,缠上来就甩不掉。你要她,可没那么容易。”
二人都没注意到一旁在听到名字后,眼神瞬间冰冷的人,他抬眸扫向穆凌,眼底的杀意一瞬而逝。
“半幅图纸,南越可保你不被发现两年,如何?”
尤白术声线冰冷,望向穆凌,看似商议,语气中却无半分想和他商讨的样子。
穆凌看向那位南越国师,这位年轻的国师,地位仅次于南越皇,他决定的事情,连二皇子也无法反驳。
可他那句不被发现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些什么?
“你在幽州已经死了,你没有回头路,回大周唯有死,如果你想活,如今,只有我这里可以护的住你。”
“至于这图纸,有这半幅,足够了。”
穆凌眼底闪过算计和狠辣,两年,够他在南越站稳脚跟了,也够他重新谋划,同苏家算算这笔账了。
“两年,我要一个在南越全新的身份,殿下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我手中不止有这一张图纸,还有其他东西。”
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对臧朔而言,易如反掌,自然不会拒绝。
“我会命人给你安排,但愿你别让本殿和国师失望。”
.......
北疆。
苏景宁出门转了一日,便不想在出去了。刚好前些日子留在京都替她处理京中事务的安夏昨日也到了,她便同安夏问了京中近况。
“我离京时,陛下有意任用年轻才士,提拔了不少人,如今王爷回北疆,帝京御执营统领之位空悬,久久未定人选,听说也是因为陛下想培养年轻人,太子那边,似是有意拉拢苏家,可能会从几位公子中同陛下举荐一位。”
“御执营?如今我也离京了,京中只有阿娘她们,没人照应。若是哪位哥哥能回京,也不是坏事。”苏景宁听着安夏说话,温声回应着。
“对了,姑娘。月寻说您如今来了北疆,北疆各地主要城市的风亭楼年前便迎客了,生意不比江南差,她在瀚城也给你添了些产业,出门在外,手头上不能没有银子,她让我把账本和产契带给你,让您得了空去瞧瞧。”安夏从一旁掏出了厚厚得几沓账本和银票产契,递给了苏景宁。
苏景宁看着那账簿,她最头疼的就是这东西,可月寻最喜欢的便是让她看账簿,每次看,她都佩服月寻,能看着它兴致勃勃打一下午算盘,她顿时惊起满身恶寒:“我看着账簿就头疼,先放一边去,等会儿给云清看,我看不明白。”
安夏知晓她的脾气,笑着将东西收了回去。
她刚将东西收好,离了府两日的顾砚安便回来了。
他面上带笑,大步入了屋,身后跟了两人,同他一起回来。
“见过王爷。”安夏同他行礼。
顾砚安同她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了苏景宁身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间,神色温柔宠溺:
“这两日如何,风寒怎么样了。”
苏景宁见屋里还有人,伸手将他的手拿开了:
顾砚安便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早就好了,你走那日就好了。”
“这位是?”她看着墨幽身边那位她未曾见过的姑娘,开口问道。
那姑娘一身蓝绿色束手衣裙,腰间别了把短剑,墨发疏成小辫束在身后,微黑的肌肤透着健康的颜色,晶亮的眸子看着苏景宁,眼底的审视和打量并未掩饰。
“属下轲曲,见过王妃。”
苏景宁并不在意她的目光,温笑着同她点了点头。
“原来是轲将军。”
她听谭姑提起过,这位是北阳王军中的一位女将,名唤珂曲,她父亲是老王爷的亲信,死在了战场上,所以她在府上养过一段时日,对府里熟悉,也偶尔会帮着府里打理些事情。
“王妃知道属下?”她眼底闪过惊讶,看了一眼顾砚安。
仪态端雅,娇软柔弱,他们这位王妃符合她对京中高门贵女的所有想象,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听谭姑提起过。”苏景宁并没有忽略她眼中望着阿砚的希冀。
果然,听她说完,那姑娘晶亮的眼睛便暗了一分。
“原来如此。王妃初来北疆,想必不太熟悉,若有需要,王妃可随时吩咐阿曲。”
苏景宁笑着点头:“如此,便先多谢轲将军了。”
轲曲扯出一抹笑,同墨幽一起行了礼:
“属下告退。”
苏景宁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转头看向了顾砚安,眼角的血痣衬得他本就精致的面庞多了几分魅惑,连她都常常被迷的不行。
“果然是红颜祸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