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有些疑惑,上官律做甚非要穿太监衣裳,但不敢违背,忙依言照办了,留下上官律一人坐在房内对着那本《律吕新书》发痴。
上官律在燕王府训奴,柳珍珍这边又遇上了新的麻烦。
“罗掌事,就是沈女史偷拿了您的首饰,奴婢亲眼瞧见的,她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她!”桃红气势汹汹地领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官到了千秋阁。
柳珍珍猝不及防,慌忙迎了出来,福了一福:“罗掌事万福。”
罗曼娘颔首:“沈女史,桃红说是你偷拿了我的首饰,你又确实进过我的屋子,你怎么说?”
柳珍珍看向桃红,就见桃红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柳珍珍遂料定此事定是桃红在其中弄鬼,心中慌乱过后即强作镇定,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罗掌事容秉,妾身进您的屋子实乃事出有因,您那日吩咐妾身将千秋阁的所有藏书按照类目排序编写书单,妾身那日去便是将书单交给您,恰逢您因故不在,妾身才将书单放在桌上,又用镇纸压好。一则,妾身母家乃是大理州有名的皇商沈氏,虽非巨富却也不少钱财,妾身的眼皮子尚不至于如此之浅,偷盗之事妾身尚不屑为之;再则,桃红一向与妾身不睦,更时时与别人在背后编排妾身的种种不是,都有据可查。”
桃红色厉内荏急言:“你胡说!罗掌事,您去搜搜她的屋子,一定能搜出来的!”
柳珍珍凌厉的目光直直盯住桃红:“我和你既不在一处当差,又不在一个屋里住,你怎么对我屋里的事这样清楚?你就这样笃定能搜岀东西来?莫非,罗掌事的首饰其实是你偷了来栽脏陷害于我?”
桃红的目光有些闪躲:“你胡说!我没拿!是你偷的,我恰好全看见了!”到底是长年在宫里的人,惊了一会儿后随即又面色如常,反问柳珍珍:“搜一搜屋子不就全明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贼喊捉贼的人才害怕搜屋子呢!”
柳珍珍气噎,对桃红更生警惕之心,反唇相讥:“你这样笃定,只怕别有用心!”
桃红毫不示弱:“你这样拦着,定是心虚!”
罗曼娘一直含笑听着二人争辨,及至此时才轻咳一声提醒道:“桃红,注意分寸。”又向柳珍珍笑道:“那就去你屋子里坐坐吧。”
柳珍珍惴惴不安,但面上却强忍着不肯露出破绽,双手垂直落下攥成拳头:“是,但若是搜不出来,请罗掌事将诬陷我又以下犯上的桃红交给司正司。”
桃红气急抢白:“到时候还不知谁要去司正司呢!”
罗曼娘笑意不减:“不过是叫桃红去帮你打扫屋子罢了,我又不是司正司的,岂能随意搜人屋子?沈女史,你莫要多心。”
柳珍珍强笑道:“慧妃娘娘掌宫掖之权,威压六尚局,可叹妾身虽是她亲戚,却被宫娥欺压,实在是堕了娘娘威风,也不知他日再见,娘娘会否怪罪?”
罗曼娘皮笑肉不笑:“我是顾尚仪一手带出来的,倒是聆听恪妃娘娘教诲的时候多些,不大知道慧妃娘娘如何威风呢。”
桃红听了冲柳珍珍挑衅一笑,柳珍珍却顾不上理会她了,心里暗自焦急,只恨此地偏远无人报信,又疑此事是顾鹂韵欲借罗曼娘和桃红之手斩草除根,益发惊恐。
千秋阁不远处有几间房舍,柳珍珍就住在后头一排倒座房内,小小一个房间,柳珍珍一人独住,透过支起的窗棂,隐约可见蓝色的帐慢。
罗曼娘率先迈进了屋内,柳珍珍悄悄在裙上拭净手心里的冷汗,引罗曼娘到窗边椅子上坐了,恭声道:“我屋里太狭小了,罗掌事将就着坐罢,我岀去泡壶茶来。”转身急急欲走。
罗曼娘出声拦阻:“不必,你这屋子虽素净了些,但也不算委屈我,我先前也住这屋子,如今也算故地重游了。沈女史,你也坐吧。”
桃红冲柳珍珍冷冷一笑,急不可耐地四处翻找了起来。最后一丝机会被夺,柳珍珍反而镇定了下来,她和罗曼娘挨着坐下,笑道:“我竟浑忘了,罗掌事也和我当过同样的差,不知那时桃红待您与如今待我又有何分别?”
罗曼娘噙了丝笑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不曾吃过你受过的苦,自然不会有你这样的造化。”
罗曼娘话中有话,可柳珍珍存积厚怒,此时薄发,满心只当罗曼娘是讥讽自己,反刺道:“罗掌事出口成章,岂不知孔孟之道在于‘忠恕’二字?明知她人深受冤枉,隔岸观火且不算,还要再推一把,如此趁火打劫,实在‘鲜矣仁’,有违圣人之训!”
桃红直奔妆奁匣子,满心以为一击得中,谁知翻箱倒柜半天,甚么也没找到,她心知此时往死了得罪了柳珍珍,不把柳珍珍踩下去,她恐怕就不能翻身了,因此越发卖力。
柳珍珍察颜辨色,见桃红如此便知事有变故,遂望向一旁气定神闲的罗曼娘,不意罗曼娘竟也回望过来,罗曼娘意有所指:“‘忠恕’乃忠诚与宽恕,我皆无愧于心,更何况,你既无错又何必求人宽恕?”
柳珍珍因蹙眉轻问:“我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了,可更添糊涂,以您和顾尚仪的关系,何必如此照顾与她交恶的我?”
罗曼娘爽朗一笑:“海水岂可用斗量?很多时候,看人看事都不能浮于表面,顾尚仪的心思又如何能被你我揣测?”又扬声问桃红:“可找到我的首饰了?这回怎么说?”
桃红拆了被罩,闻言放下剪子,讪讪道:“虽不曾找到您的首饰,奴婢却在沈氏的书篋里搜出了几刀玉版宣和一锭墨,想来沈氏素有偷盗恶习,您的首饰贵重,或许被她藏匿在别处也未可知,还请您仔细审她!”
柳珍珍见桃红直到现在还在污蔑自己,登时火上心头,愤愤斥道:“不过是一点子笔墨而已,难道我身为宫中女官,却连这么一点份例都没有么?捉贼拿赃,你既然指责我偷盗,总要拿出赃物来才算完,不然我就听凭你以下犯上地污蔑我么?”
桃红慌乱之下看向罗曼娘求助,罗曼娘置之不理:“既是没找到,那便是你妄言欺上了?”
桃红又瞪一眼柳珍珍,孤注一掷地说道:“罗掌事,奴婢亲眼见到沈女史常往碑林拓写碑文,若非偷盗,凭她的份例又如何会有这许多纸墨。”
柳珍珍这些纸墨确是来历不明,她来了千秋阁后,顾鹂韵让她又抄过两回经书,又有罗曼娘常令她写字,柳珍珍就中昧下了不少上好的宣纸抄写碑文练字。此事她自以为做的隐秘,不想还是被桃红看在了眼里,一下揭发了出来,本是小事,可正巧碰上罗曼娘首饰失窃,这就难以说清了。
罗曼娘闻言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强作镇定的柳珍珍,不待桃红得意的笑容完全绽开便道:“我纸墨用得少,便将我的份例匀给了沈女史,沈女史是否玩忽职守日后再论,桃红,你还有别的凭据可以证实沈女史偷盗么?”
桃红被罗曼娘摆了一局,登时震惊地看向罗曼娘,柳珍珍心中大定、趁势反击:“桃红,你屡屡以下犯上,更往我身上泼那么多的脏水,这回看你如何狡辩!”
罗曼娘一锤定音:“桃红,事到如今,你就给沈女史道个歉,然后自己去暴室充作劳役十日以作小惩。”
桃红“噗通”一下膝行上前抱住柳珍珍,涕泗横流地哀求道:“沈女史,我知道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罢,我不想去暴室啊,我会脱一层皮的!您帮我和罗掌事说说情罢!”
柳珍珍用力掰开桃红的手:“我可不敢当东郭先生!再说,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既知了错就更该改过认罚,除非你不是真心知错,只是为了躲避刑罚!”
罗曼娘拦住了欲待再说的桃红:“若不然,就将你交给司正司处置。”桃红瑟瑟噤声,怨毒地瞥了一眼二人,柳珍珍又道:“事不宜迟,早去早回!”罗曼娘应道:“正该如此,那你就早些过去罢。”桃红不敢再辩,应声退下。
柳珍珍郑重向罗曼娘行礼道:“今日多谢您了,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
罗曼娘笑道:“总想着贵人相助难免要落个惨淡收场,不如自身立起来才好。”
柳珍珍复施一礼:“还请您教我。”
罗曼娘正色道:“在这宫里,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一旦得罪了,就必须往死里踩,一旦给予对方翻身之机,必将祸及自身!”
柳珍珍若有所悟,又想起在沈宅时如何借毛氏和余嬷嬷之手除掉绿果,不免暗悔自己懈怠,才叫桃红钻了这么大的空子,遂转身拿出一封银子递给罗曼娘:“我听说,在暴室做活十分辛苦,若是多个人分担,想必也是好的,不如令桃红充役暴室,咱们这儿还能添个能干活的人。”
罗曼娘也不推辞银子:“宫里今年又有小选,新入宫的宫女只怕正愁没差使呢!桃红贼喊捉贼,首饰就在她的箱笼里,反来污陷你,实在可恶!你放心,自有妥当人去司正司揭发,司正司也必然还你我一个公道!”
柳珍珍喜道:“多谢罗掌事!”罗曼娘深感满意:“我先走了!”柳珍珍又谦卑地送出老远才回来。
银翘见柳珍珍回屋,欢喜地拉着杏娘上前道:“沈女史,桃红是不是完了?她陷害你,真是活该!”
柳珍珍疑道:“你怎么知道桃红害我?”
银翘笑着压低声音道:“杏娘说的,她看见桃红拿了包东西藏在你屋里,她悄悄拿出来一看竟是罗掌事的首饰,就猜到不对,帮你拿出来了,就藏在屋后头埋起来了!”
“多谢杏娘了。”柳珍珍笑着道谢,看着腼腆的杏娘一张清秀的脸蛋上几分熟悉的影子,心底陡生一种大胆的猜想,因不经意般问道,“杏娘,你好像是姓罗?”
杏娘茫然:“对呀。”
柳珍珍疑惑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