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气不打一处来,笑骂道:“小猴崽子,就是因为偏僻才叫你去的,那儿靠着竹海,谁晚上会去那儿散心?你不正好可以睡觉了?守屋子的粗使奴才还敢拦你不让你睡不成?等着瞧罢,慧妃娘娘出了风头,又有新人进了宫,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呢。偏你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萧怀山苦着脸道:“好吧好吧,我去!”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萧怀山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不会知道,他今晚将会撞上怎样一个大机缘。菩萨畏因,凡夫畏果,又不知今日这段因,来日又会结出怎样的果来。
委委佗佗美也,皆佳丽美艳之貌。御花园里乌鸦鸦站了一群稚齿婑婧、姣花软玉般的美人,得了晁宫正的话便四散开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分了多少派系一看便知,虽没进宫几天,但众人早学会了拉帮结派那一套。
柳珍珍是被顾鹂韵摆明了车马要对付的人,众人明面上不好如何,毕竟宫里无数双眼睛盯着,若一招不慎,难免要在上位者眼里留下个不友睦、失于端庄的印象来,但更不能和柳珍珍有甚么瓜葛,免得顾鹂韵记恨,是以,各个都避之不及。
柳珍珍眉眼通挑、老于世故,稍微一察颜辨色,便明了众人所思所想,对薛幼仪和张丽婕的不离不弃更是感念不已。
薛幼仪也是个周全妥帖的人,度其神态语言,心里就明白了众人对柳珍珍若有似无的无视闪躲和暗地排挤,担心柳珍珍受委屈,便岔开话题道:“早听说皇宫是在前朝‘天下第一园’中修建而成,御花园更是‘园中园’,素有‘一步一景,移步移景’之称,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
柳珍珍知其好意,遂也笑道:“是了,那片竹海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一大片竹海,绿森森的,叫人看了直以为是春夏之季,端的是畅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点滴绿意更叫人有了盼头,仿佛新春将至,冬天就不是那么难熬了。”
薛幼仪放下心来:“妹妹自己心里头明白就好。”
柳珍珍问道:“那咱们去竹海看一看罢,反正还早呢,刚刚晁宫正都许咱们四处逛逛的。”薛幼仪和张丽婕自是无有不应的,三人相携款款移步至十里连波桥,张丽婕惊叹:“这桥竟这样精巧?莫不是用玉石砌起来的罢?”薛幼仪颇有见识:“是汉白玉,想来这就是‘十里连波桥’了,咱们脚下的应是‘御河’,那片竹海恐怕就是‘龙啸凤吟’了。”柳珍珍咂舌:“不愧是宫里,景致好也就罢了,名字还取得这样好听。”
何其讽刺!几十年后,同一座桥上,柳珍珍也是这样和薛幼仪的后辈介绍的,不过青葱少女成了白发老妪,昔年情同姐妹般的情谊也変成了至死未休的仇恨!
也不止柳珍珍喜欢龙啸凤吟,三人到的时候,已有几个人在了。柳珍珍见几个少女围着一个冷艳的少女奉承,微微有些诧异,薛幼仪这样的家世都没被人这样奉承过,这个少女又会有甚么样的过人之处呢?只能见到一个背影,柳珍珍微觉可惜,但看其周身气韵,便可知这是怎样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人。
这届入选的人太多,柳珍珍一直又累又气,故而到现在为止也不过认得那么一小撮人。
不过柳珍珍虽好奇,但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人时,不由一拉薛幼仪:“咱们先别过去,殷穗蓉也在那儿呢。姐姐,那被众星捧月般捧着的是甚么人?殷穗蓉一惯傲气冲天的,怎么也有对人服气的一天?”
“你不认得她?”薛幼仪大为讶异,“她是梁岐首富齐绍伯的幼女,闺名唤作蕖娅,小字荷耦。我再提醒你一句,过了这几个月,咱们和她的身份就不同了,这几个字在她面前就别岀口了,免得犯了忌讳。”
柳珍珍不解:“哦,这是为何?”
薛幼仪压低了声音:“她父亲花了十万两雪花白银孝敬给慧妃娘娘吃茶,为的就是让这掌上明珠能得到一个嫔御的身份。不仅如此,齐绍伯还集了一批军粮犒军,各衙门都打点到了,看来是万无一失了,皇上总不至于叫如此忠义的商人寒心罢!齐蕖娅容貌气度都是咱们这拨里头最岀挑的,我们俩捆一块也不抵一个她,听说她才华岀众又能歌善舞,你瞧,这妥妥的就是下一个宠妃!殷穗蓉的心思谁不知道,都是慧妃的人,此时不交好更待何时?只是,这齐蕖娅也太倨傲了些,殷穗蓉为人虽轻浮张狂,但总归巴结她这么久了,她竟连个热脸也懒怠给人家。”
难得,薛幼仪也有看不惯的人,柳珍珍对这个齐蕖娅倒是更好奇了:“齐绍伯私自犒军,不就是市恩于将士吗?三军皆是皇上的,这不是犯忌讳了吗?花这么多银子,送宝贝闺女入宫搏一个虚无的前程,值吗?”
薛幼仪蹙眉:“有甚么值不值的?求仁得仁罢了。你想想,士农工商,世俗的门户之见岂因钱财多寡而转变?齐绍伯所求的,不过是借着与皇家攀上姻亲关系来改换门庭罢了。”
似有所感柳珍珍、薛幼仪在谈论自己,齐蕖娅竟转过头来看向这边,二人在背后议论人家难免心虚,虽齐蕖娅没听见,但她们不由都有些讪讪。
柳珍珍细细打量,齐蕖娅眉目艳丽、肌肤白皙,单论容色便不知压过此间多少姝丽,更遑论那一身欺霜赛雪的清冷卓然!当真是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端的是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可谓人间绝色。挺直不屈的脊背、紧紧抿着的双唇、凌厉如刀的眉眼,无一不昭显着她的倔犟孤傲。柳珍珍暗忖,薛幼仪这回只怕是看错了人!
又有一曲,正可道出齐蕖娅的一生坎坷曲折:
“堪透世道性空灵,佳人无双冷、冰、清!休说甚么聪明,参悟此间世情,不过顽石无眼睛!旁人媚言结伴向上行,独你一个空落落自许干净。金乌光芒纵万丈,难照阴影;月有盈虚,皓辉难隐群星。干净人何需惹尘埃?俗世处处肮脏地,岂能得干净?玄鸟降、生商而知天命,涅盘出而神魂不尽!纵来邪火焚身,烧不尽,与世长存千秋名。清泠泠,莲华开处,心有净土自见佛!”
另有一诗判她极准:
芙蕖出水成片连,满目翠红齐江天。
过洁自把香传远,可恨淤泥把根陷。
清高惹妒世同嫌,枯木抽芽先鸣蝉。
柳珍珍正自遐思,忽闻一声尖刻的女音:“沈清菡,你可真是阴魂不散!”来人正是殷穗蓉,未知柳珍珍又因何事得罪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