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不见五指的营帐中,几个人正小声讨论着如何逃离瓦剌的军营。
此时,明扬的心中却很是疑惑。
这个袁先生在初见之时主导着队伍,引领众人往紫荆关方向走,后来迷失在古怪迷雾内,也是他解决了问题,把大家带出困境。
但是,之后被瓦剌骑兵围困之时,却没有任何作为,束手就擒,而今,几人商量着如何逃跑,他还是没有表达具体意见。
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位看客,前后变化太快,像是有意为之,但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明扬决定主动问下袁彬对之后逃跑计划的想法,尝试从中找出其行为变化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刚准备开口询问之时,突然被一声警示打断。
“有人来了。”袁彬淡然提示。
明扬心中一惊,“有人?”,他竟然没有感觉到。
前世境外卧底数年,对危机的感知时刻警醒着他,无数次帮助他避开危局险情。
这一世,又是猎户出生,从小会跑的时候,就跟着老爹穿林越溪,练出了猛兽般敏锐的危险感应能力。
更不用说这两年来的从军生涯,作为一名辽东地区的“夜不收”,他凭借着良好的底子,和过人的胆气、天赋,成为了其他战友可以完全信任的依靠。
“要是没有判断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避开他的感应?而袁彬又是怎么发现的?”明扬心中疑问闪现。
朱祁镇、哈铭听后也是一惊,随后几人都是闭口不言,静待那人现身。
少倾,只听“噗噗”两声,似利刃突刺,穿透脖颈,但没有人声传出,随后便是极其轻微的拖地之声。
几人齐齐看向微弱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只见一只大手轻掀营帐门帘,人未入,声先至,“陛下勿忧,臣乃是大同参将郭登麾下,‘夜不收’总旗官,杨敢。”
言毕,便见一人轻身而入。
随着门帘打开,一缕月光照入,隐约中只见这人身强体健、孔武有力,向帐内几人抱拳示礼。
并不待几人询问,杨敢立即说道:“陛下,我等奉郭登将军之命接你们回家。”
“我们今天拂晓才到瓦剌军营,这才过去不到一天,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朱祁镇问道。
“好教陛下知道,待臣道来。”
“这瓦剌军各部虽听从也先调令,但各有首领,人员各异,鱼龙混杂,其中本就有我们长期相熟的细作。”
“今日早晨,传来消息,据称也先请到了我朝贵人,及近午时,进一步打探,才知道是陛下一行人在此。”
“郭将军召集我等制定计划,乘机秘密潜入瓦剌大营,欲将陛下迎回。”
几人听后了然,朱祁镇继续问道:“也先数万大军屯驻在大同城下,你们来了多少人?”
杨敢回道:“一共三十人。”
“只有三十人在此处,如何杀得出去?”
“臣没有说清楚,有五人在十里外备马接应,还有二十人在瓦剌军营外埋伏,现在此处的,包括臣共有五人。”杨敢补充道。
“五人……能干得了什么。”
“人多了,目标太大,就容易被发现。”
“陛下放心,这几十人皆是军中精锐,训练有素,我等既然能进得来,也就能出得去。”
朱祁镇看向身边几人,许久默不作声的袁彬,此时却突然发声:“你们的计划安排是什么?”
朱祁镇见袁彬发声,也是看向杨敢,等待回答。
杨敢不紧不慢地回道:“近日来,瓦剌大军连战连捷,又包围了几处大城,几处守军不明形势,俱是选择坚守不出,瓦剌因此轻视我军,志骄意满,现今军心松懈,守卫不严。”
“且陛下几人初至,他们掉以轻心,看管不紧,我们潜入几万人的大营如此轻松,可见一斑,今晚就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袁彬等人听了杨敢的这段分析,都是点头认同。
见此,杨敢继续说道:“我们计划,待到寅时之时,护送陛下几人潜出。”
“那时夜未尽,天将明,是人最松懈困顿之时,到时候埋伏在瓦剌大营外的二十名精锐夜不收会在大营外围四处点火,并大肆制造声势,营造我军大举进攻的假象,吸引住敌人注意。”
“而后,我们在大营内的几人也会点燃引火物,四处纵火,搅乱敌人的指挥协调,让他们分不清局面,等敌人阵脚一乱,我们就乘势离开,前往十里外的接应地点,乘马远遁。”
“这个计划可行。”袁彬听后直接发声赞同,并不多说什么。
明扬、哈铭听后也是颔首,短时间内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也没有更多时间去谋划,毕竟,最好的逃离时机就是现在。
朱祁镇见其他几人都是表示赞同,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让杨敢按照计划行事。
得到朱祁镇首肯后,杨敢便退出帐外,与随行潜入人员一起布置相关事宜。
一众人等都在等待时机,寅时一到,内外便会一齐行动。
……
……
时间一晃,五更天将至,天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黢黑,黑夜将褪未尽,白昼将来未明。
大同城外三十里处,瓦剌大军营地。
黑幕笼罩下的庞大军营,此时已经人马俱疲,早睡的将醒未醒,意识昏沉,晚睡的刚入梦乡,睡得深沉。
守夜的士卒也是半梦半醒,黑夜即将过去,马上就可以换班,一夜无事,他们安然度过,可以放松下,眯上一小会儿,而今大军围困孤城,汉蛮胆小不敢出城,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等来接班的军士叫醒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大家都守过夜,知道有多不容易。
巴图不花睡得很安稳,正做着美梦。
他是草原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部落里的牧民,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一片称得上贫瘠的草场上,他的父母替部落的头人放了一辈子牧,他也自然而然的子承父业。
他的父母生过很多孩子,但是活到他这么大的就一个。据说,这还是某天听来买毛皮的游商说起,南边的汉人会给孩子取“贱名”,例如,铁牛,木根这类,这样的孩子就好养活。
草原上没什么树,但却有不少牛,父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他取名“巴图不花”,寓意结实强壮的牛,希望他能健康长大。
他也不负父母的期盼,确实像一头牛一样顽强,灾病都被他一一扛过。他的性子也像牛一样,勤勤恳恳的为头人赶羊放马,哪怕没有一只羊,一匹马是属于他的。
有一天,部落的头人把他和部落中其他十几个青年一起叫来,大声告诉他们,瓦剌的太师,草原的英雄,第二个成吉思汗,正在召集草原勇士,要带领大家一起去南边汉人的领地,攻取他们的城池,杀掉他们的男人,抢夺他们的财物,奴役他们的女人,追随者每人都能分得足够的赏赐。
巴图不花并不知道什么瓦剌的太师,他们部落太过偏僻,也太小,即使是部落的头人也就听说过太师的名号,没有资格见本人。但是,他们都听说过成吉思汗,他是草原上真正的鼎鼎有名的大英雄,这样想来,号称第二个成吉思汗的太师也不会差。
更何况,这位太师大英雄承诺给每个追随者赏赐财物,巴图不花怎么能不心动?他替头人赶羊放马一向勤勤恳恳,可是他,也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羊,自己的马。
他曾不知多少次梦到,自己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怀中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属于自己的肥沃草原上肆意奔腾。然而,等他在梦中仔细看清时,才发现那匹马是头人的最爱,那个姑娘是头人的禁脔。
他吓得次次惊醒,又回回梦见。
那一天,头人还告诉他们,南下追随太师的人,他会给每人配上一匹好马,等到他们凯旋之时,还会给每人婚配一个美丽的姑娘。
巴图不花还能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他不敢奢求梦中的那匹宝马,也不敢臆想梦中的那个姑娘,但如果能有上一匹自己的马,一个自己的女人,对他来说,对他的家庭来说,就已经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了。
这一刻,他和南边的汉人农民没什么两样,都幻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也如他的名字“巴图不花”的寓意,一头结实勤恳的牛。
汉人竟然如此富有,却又这般孱弱。
这些天来,巴图不花不敢置信,他们所到之处,不费吹灰之力,汉人望风而逃,他开心极了,无数的财宝、女人在前面的城里等着他,他已经不再想起曾经渴望的草场、骏马了。
梦到此处,他的嘴角不禁上扬,真好啊!
突然,巴图不花的心头一惊,他突然不知什么缘由被惊醒,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梦中梦到骑着头人的宝马,抱着头人的美人。
他悄然坐起身,看着身边的十来个同伴,大家都还在睡梦中,睡得很香甜,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他觉得自己多心了,是该改改这个毛病了,他现在对部落头人的美人嗤之以鼻,中原的美人那才叫美人,想来头人也是个没见识的,心中升起鄙夷。
看着四下无事,感觉天色还早,巴图不花决定再睡上一会儿,汉人的美酒美食养人啊,他得养足精神好好享用。
就在他刚想躺下之时,只听“咻”的一声尖啸打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嘭!嘭!嘭!”的一连串惊天震地的巨响炸现,从四面八方轰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