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需自责…这封信即使能提前送到,恐怕也很难改变最后的结果,很多事的结局在做出选择时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一封书信就能轻易改变的。”袁彬见明扬情绪低落,宽慰道。
篝火旁的郑将军听后,即使身体被火焰的光芒笼罩,但整个人都仿佛坠入了阴影,沉寂无声。
此时,哈铭则小心翼翼地向袁彬问道:“袁先生,信中写了些什么情报,能不能告诉我们?”
袁彬思考了片刻,叹了声说道:“这个时候了…说出来也无妨。”
“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传信,辽东、奴儿干一带的女真部有明显异动,似有叛乱的企图。”
哈铭不解,问道:“这和宣府、大同这边的战事有关系?“
袁彬点头,答道:“嗯,这次的入寇恐怕没那么简单,不只是瓦剌也先一部,还有阿剌知院,以及李满住、董山为首的女真部。“
“瓦剌部常有不驯,起乱还有迹可循,但是女真部一向臣服,李满住和董山也一直忠心于大明,不曾展露二心,怎么会突然有反叛的举动?”哈铭大为疑惑。
“所以这也是最可怕的!瓦剌部和女真部,从大同、宣府到辽东、女儿干,横跨近万里的区域,若不是巧合,他们真是串通起来叛乱,恐怕会造成极大的震荡。”袁彬说道。
“现在京师精锐尽丧,如果他们真是勾结起来大举开战,那边境恐怕……”哈铭细思恐极。
袁彬听后,却是苦笑,说道:“别说支援边境了,现在恐怕京师中枢都要危在旦夕……”
哈铭听见袁彬的推测,眼睛不由得睁得老大,无法置信。一直沉默的郑将军听闻,此刻也是脑中巨震,心中惴惴不安。
“奴儿干……爹!”明扬听闻女真部欲叛,忽从悲伤中惊醒。
“怎么了,明兄弟,令尊在奴儿干?”哈铭问道。
“嗯…我家是奴儿干的猎户,这个时候女真叛乱,不知道……”明扬十分忧虑。
“放心吧,明兄弟,令尊既然是个老猎手,身手必然敏捷,遇到危险往林子一钻,谁又能轻易找得到!“哈铭朗声宽慰道。
“希望如此……”此时,明扬也只能如此期盼。
袁彬此时也说道:“虽说女真部与瓦剌部一同起乱危险性大,但是以李满住和董山往日里的格局,他们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必定不敢一下把局势闹得太恶劣,只要瓦剌这边的攻势受阻,他们肯定会立马偃旗息鼓。”
哈铭也赞同地说道:“袁先生说得有道理,以我对这些蛮子的了解,他们到时候肯定会把自己干的事撇得一干二净,说什么起乱实非所愿,只是被瓦剌胁迫之类的鬼话。”
听到两人的宽慰之语,明扬心中担忧的情绪确实也因此冲淡了几分,感怀地向袁、哈二人致谢。
几人聊到此时,夜已深寂,四野只有虫鸣声不时传来。
寂寥的小山岗上,小庙中的四人围在篝火堆旁各有所思,在安排好守夜的顺序后,不再多言。
明扬虽然心事重重,但现在久违的安稳入睡的机会,依旧让他身体和精神都感到放松。之前日夜兼程千里送信就已十分疲惫,在战场上复苏后,连续几日的紧张逃生,让他夜里都不得不时刻警惕。
今夜人多眼杂,同处一室,不便修行,明扬决定正常休息。
他是真的累了,是得好好睡上一觉,这才是他苏醒后的第三晚。
……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八日,阴。
虽已入昼,但在灰蒙蒙的阴云笼罩下,光线显得十分昏沉。
清晨时分,此时的原野上看起来却很不清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片雾气升起,挡在了四人的目标——紫荆关方向的道路上。
而且,站在小山岗上的四人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雾气不偏不倚地正好在小庙的门前止住,小庙以北的原野上依旧明朗,小庙以南则是薄雾翻腾,再往更南边远远眺望,似乎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这雾气远远看起来范围不小,而且越往里越浓,我们往那边走恐怕有迷失的风险。”郑将军略显担忧。
“我看倒不至于,这里临近山区,清晨起雾是很正常的现象,等到了正午,太阳一照,再厚的雾气也得被驱散。”哈铭却很是不以为然。
这时袁彬则发话,说道:“至多再有两天就能到紫荆关,然而敌军很可能就在这附近活动,我们没有等待雾气消散的时间,但是郑将军说得也有道理,雾气这么浓重,确实是有迷路的风险,我们等下赶路慢些,等到雾散了,再全速行动。”
几人都不再啰嗦,默默颔首,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各自收拾好行装,骑马一路往南,往紫荆关行进。
雾气的范围很大,且和之前观察的情况无异,越往南越是浓厚。所以,即使骑马而行的四人想要策马奔腾都做不到,搞不好就刚扬鞭欲驰,就连人带马一头栽进十几米视线尽头外突现的坑洞里。
明扬虽然一早上没有许多言语,但是他的情绪经过一夜的休整,醒来后已然平复。
同行送信战友的牺牲让他心痛,二十万士卒的枉死让他愤怒,远在特林的猎户老爹的安危让他担忧,因这些事生出的种种心情,确实是让他感到未曾有过的心哀意乱。
但是,明扬从来不是一个会被情绪轻易控制的人,他知道,比起无用的脑中杂乱情绪,现在更需要的是做好手上紧要的事。
只有逃出这处险地,他才有资格去烦恼这些,也只有逃出这处险地,他才有机会去搞清楚这一切,既然能够死而复生,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此时,已经深入雾区的四人四马保持着相对不远的距离,他们为了防止迷失方向,导致原地转圈,甚至南辕北辙,只好在道路上缓慢移动。
只是如此速度,走了一早上也没有走出多远,此时四人看起来不像是在赶路逃命,样子倒更像是在郊游踏青。
但是,四人心中却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闲情雅致,身后敌人的威胁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们要尽快到达紫荆关。
此时,哈铭突然打破了沉默,疑惑地说道:“不对啊,这都到正午了,这雾气怎么还不见消散?我们现在也不是在山谷里,但就算是在山谷,也不至于正午也有如此厚实的雾气吧?”
“看起来……确实不太正常,这种情况不多见。我们猎户遇到雾气也是必然绕道而行,就怕浓雾里会有突然的危险发生,一旦窜出猛兽突袭,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避开!”作为猎户之子的明扬有着敏锐的危险意识。
此时的袁彬也是面容凝重,紧锁着的眉头显示出他的疑虑,他和身边的几人不一样,对危险种类和层次的了解和感知不是他人能比的。
即使是生长在边境苦寒之地,从小会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老爹进山打猎的明扬,肉眼凡胎之下的感知也是比之不及。
袁彬在脑海中仔细翻找,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似乎曾经不止一次的经历过,但像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他的行进速度随着他的深入思索渐渐趋于停止之时,忽然前方一声惊呼传来,“啊,怎么突然不见了!”
袁彬被这一惊,立刻放下脑中思绪,抬眼一看,却发现前方开路的明扬、哈铭二人已然消失无踪。
无声无息的,两个大活人就在袁彬没注意的时候,眨眼间消失在浓雾里,而他正想要问郑将军怎么回事,有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之时,却发现转眼间郑将军的身影也忽得消失在近前。
刹那间,看见这个熟悉的场景,袁彬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暗道一声不妙,顿时腰身用力,从马背上奋力纵身一跃,扑向了郑将军刚才消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