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四马轻装简从,一路奔驰了两个时辰方才停下。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夜幕即将来临,四人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此刻正好发现前方不远处,一间小庙孤零零地坐落在小山岗上。
寒风瑟瑟,庙前的几颗枯枝老树上,三两只乌鸦不时发出让人感到悲凄的叫声。
夜色已经降临,四人远远看去,发现庙里没有灯火燃起,应该是没有人在庙里居留。
四人都是血气阳刚的青壮,见此丝毫不惧,也不犹豫,就往庙门处直行而去。
走近庙旁,发现这处庙宇不仅小,还很破败,应是许久没人来过了。
哈铭一马当先,把庙门推开,尘土随即迎面扑腾而来,呛得众人连接后退。
趁着月光,对庙内四周一阵打量。
中间的神位上,泥塑的神像已经塌了半边身子,泥块散落在四周,剩下的部分也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小裂纹,眼看着再过些岁月就会没了人形,完全化为一抔尘土。
庙内的四角、梁柱间挂满了灰沉沉的蜘蛛丝网,看这情景,也不知上一次有人打扫是何年何月。
哈铭又是打头阵踏入,走进去的每一步都会带起不少灰尘,四处观察一阵,发现没有异常,随即招呼几人入内。
四人拴好马匹,又在庙内清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用四周收集来的枯木点起篝火。
干燥的枯木很快就升腾起明烈的火焰,庙内逐渐变得温暖。
枯木、老鸦和破庙的渗人组合场景也在此时变得不再鬼气森森。
无论何时何地,光明总是能给人的心灵带来力量。
四人围坐在篝火堆旁,默默任火焰驱散身体的寒意,共同享用着为数不多的干粮,维持着基本的生存能量供给。
这时,哈铭略有担忧地说道:“我们的干粮就剩这些了,明天找不到食物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明扬听后苦笑,说道:“能吃上一顿干的已经不错了,我和郑将军两个人,之前已经两天没咋吃饱过了。”
袁彬听闻明扬此话,随后说道:“后面还是以赶路为主,路上遇到村庄再去找找,没有发现的话只能饿肚子坚持坚持,我们抓紧时间,快的话两天就能到紫荆关,到时候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其余人听到袁彬所言,心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都只是默然点头。
此时,四人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虽然前路未知,也没了干粮储备,但是心情还是逐渐放松了些。
明扬想起了之前心中的疑惑,随即再次发问:“袁校尉,这场仗怎么打成了这样,现在的局势到底是怎样的?”
袁彬听见明扬的问题,忽得沉默,思量许久,方才说道:“前有瓦剌也先大举犯边,诸多边堡被攻破屠戮,朝廷五天内集结起二十余万大军,想要阻击也先,但是失策,全军被围土木堡,后中也先假意和谈之计,军心松懈,被瓦剌几万骑兵一击而溃……”
还没等袁彬说完,一向镇定自若的明扬,此时却忍不住惊疑:“五天?二十多万大军五天就能集结?我们边军几千人集结出征,要准备好一切的粮草装备都得两三天时间,五天是怎么集结出二十万军队的?”
袁彬听后竟是一阵苦笑,不由得叹息:“是啊,这是连你这个边军小卒都知道的事,可是……”
他并没有接着说出后面的话,而是叹了口气后转而解释道:“五天时间,确实不可能集结得起来二十万大军,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是从府库调集这二十万人的粮食,所需的时间都不止五天。”
明扬听了袁彬的解释,却更是疑惑,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岂不是说,根本没有二十万人出征?”
问完却见袁彬只是微微摇头。
紧接着,刹那间,明扬又想到一个让他更加难以接受的可能,“还是说,这二十万人……”
明扬想着脑中那个让他细思恐极的可能,说话的声音和语速都不自觉地变小、变慢。
袁彬不待明扬继续猜想下去,苦笑着直言道:“没错,二十万人,装备不全,粮草不齐,就这样出征了…”
说完这句,看着明扬难以置信的表情,袁彬又是一声悲叹,继续说道:“二十万人出关没几天,粮草就开始不济,有的大臣建议就地驻扎,等待后续补给,但是大太监王振不听,执意行军,有异议的文臣武将都被罚跪在大雨中,直到深夜晕倒才被赦免,此后再无人敢劝。”
“就这样,二十万缺衣少食的士卒,被当牛羊一样驱赶着,在居庸关到大同一线的几百里地间反复折返,寻找瓦剌也先的入侵大军,直到终于坚持不住,撤退时被围,中计后,二十万军心涣散、饥肠辘辘、装备不全的大军被一触即溃……”
袁彬对这场战役前后过程的描述虽然简略,但听在明扬的心底里却似掀起了惊涛骇浪,明扬只觉得难以置信,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另外两个当事人,此时也是呆坐在篝火堆旁沉默不语,似是不愿再回忆起那时的惨痛场景。
是啊,谁能想到,谁又敢想到?
这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出征,竟然实际上如此的仓促,仓促到不像是打仗,更像是在游戏,而这场游戏的代价又过分的昂贵,消耗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把战争当作游戏的人,似乎是把战场当作扁平的地图,甚至不是沙盘,又把军队当作棋盘上的棋子,似乎手一抬,就能万军即发,手一放,就能立歼敌寇。
这是何等可笑的事!
可笑,但又不可笑。
或许有人笑得出,可是更多的人是笑不出的……
本是京师精锐,却被驱使如牛羊,稀里糊涂战死,最后尸体被弃于荒野,遭野兽啃食的二十万士卒笑不出;征战一生,纵横天下,功勋赫赫,却放不开手脚,窝囊死于手下败将的将军们笑不出;寒窗十年,一朝登榜,心怀治国安民之策,却再没有时间去施展胸中抱负的文臣们也笑不出。
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更是笑不出。
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这次的出征就像个“笑话”,一个不好笑甚至结果让万家哭的“笑话”。
明扬的思绪混乱,仿若失魂,恍惚中声音异常艰涩地喃喃自语:“呵呵!我还以为…以为我终于把信送到了…现在才知道,这封信,我是永远都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