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
荆家正房,四人围炉而坐。
身着单衣、素面朝天的新娘荆双,睡眼惺忪的憨汉子荆大牛,神情严肃的荆勇,还有一脸疑惑的方海。
“爹,为何夜半叫我们起来?”荆双伸手揉了揉眼睛,不解地问。
方海将目光投向荆勇,他同样疑惑,这个见钱卖女的势利鬼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唉……”
荆勇重重地叹了口气,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实不相瞒,符师大人,要出大事了。”
“爹,要出什么大事?”荆双将方海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三个月前,江州起了一场大雾。大雾散去后,整个江州就乱套了。”
荆勇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出神:“不止咱们红运村……安宁乡、平安县,更远点的太平城,甚至整个江州,都出了很多怪事。”
大雾,异常。
方海专注地听着。三个月前,原身还待在渔州,对江州大雾事件只是略有耳闻。他听同乡说,江州的这场大雾,是有强大的邪祟在作乱。
“爹,你的意思是,外面现在很危险?”荆双好奇地问。
“外面很危险,但留在村子里更危险。”
荆勇的脑袋笼罩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所以我想拜托符师大人,护送大牛和双儿去太平城。太平城毕竟是江州的都城,有镇国司的大人驻扎在城里,总要安全些。”
方海沉默。
这和他的目的地并不冲突。往繁华的太平城走一趟,说不定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荆大牛挠了挠头:“咱们村里有什么危险?”
问到这里,荆勇才直视方海,深邃的皱纹爬满额头:“符师大人,不瞒你说,村长……他要对你不利。”
方海挑起眉头,有些惊讶,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唉!世道越险,恶人越恶。这王大勇本就是草寇出身,没少干过恶事。以前村里太平,他倒还安稳些。可自从起雾后,县里城里乱成了一锅粥,没人能管束他,胆子就大了起来。”
“先是让我们信奉什么神仙,然后打着神仙的旗号,领着一帮人为非作歹,对过路的行人下黑手。这次他盯上了你身上的宝书,所以才在今夜提刀,偷偷摸进了你的屋子。”
“怎么会?舅父平时看起来很和蔼的……”
荆双一惊,微张朱唇,面带关切望向方海,“大人,你有没有受伤?”
“我安然无恙,没事。”方海坐直身子,他想不到荆勇居然坦白了这件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其实双儿以身诱妖,也是王大勇威胁我,逼我答应下来。”
荆勇蜡黄的脸浮现一抹痛苦:“还好符师大人神通广大,要不然双儿……我真该死!该死啊!”
方海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悔恨的黑汉子,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刚刚教会他,要保持戒备之心,不能轻信他人。
荆双听到这里,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不怪爹,是我自愿为村子出一份力。”
荆勇又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渐渐平复心情,继续道:“之前想撮合你和双儿成亲,确实冒昧了些。这是王大勇威胁我,让我务必留住你,日后好找机会下手。你是我们荆家的恩人,我确实也希望你留下来,这样才不会有性命之忧。”
原来如此。
方海望向荆双,这个差点和他成亲的姑娘。
看得出来,她这几天承受着巨大压力,白嫩的肌肤挂着些许憔悴,眼神有些迷离,倒是为她姣美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娇弱的气质。
荆双感受到方海的目光,不知是火炉熏得炎热,还是被瞧得心生羞涩,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红晕,好似六月冒尖的荷花。
“大牛,双儿,留在村里只会越来越危险。还记得张远景张叔吗?你们去太平城找他。你爹和娘还有些事,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村子,等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去张叔家找你们。”
“爹,我不想走。”荆大牛晃了晃脑袋,一脸不情愿。
荆勇慈爱地摸了摸荆大牛的头,又心疼地望着荆双,双目微合,似乎下定了决心,面对方海,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再次恳请大人,护送我一双儿女!”
“爹!”
“爹……”
“荆叔……”
方海连忙起身,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面前,年长他足足一辈的黝黑汉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实在难以拒绝。
让荆双和荆大牛留在村子里,受苦受难,他也于心不忍。多两个同伴,出门在外总归能互相照应一下。
“荆叔起来吧,我答应便是。”方海叹息一声,伸手扶起荆勇。
“爹,大人答应了,你快起来吧。”
荆双抹了抹眼泪,心疼地拉搀起父亲。
荆勇颤巍巍地起身,布满皱纹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多谢。”
他转身走到供奉香火的乌黑柜子前,开柜摸索了一阵,取出一个漆红的布袋,塞到方海怀中。
“大人,布袋里面是路上的干粮和盘缠,还有一封给我挚友张远景的书信。等大牛和双儿到了太平城里,请将书信转交给张远景,他必有一笔重谢。”
方海苦笑,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包裹。
这时,荆勇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方海的肩膀,忽然低下脑袋,用只有他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大人,这封书信,万万不可在路上打开。”
随后,他重新抬头,朝荆双和荆大牛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事不宜迟,现在就收拾东西出发吧!越早走越安全,走累了再休息也不迟。”
荆双望向窗外,黑蒙蒙的一片:“可是,现在天色乌黑,都看不清路……而且,我们还没和娘道别。”
“听我的,走吧!”
荆双望着父亲的背影,张口想说什么,最终眼神还是黯淡下来,抿着嘴唇点点头。
三人强打精神,各自回房收拾行李。
方海回到屋内。
行囊不重,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有画符用的黄纸、朱砂,一小撮香灰,几套干净的衣物,还有些碎银子。
最重要的符箓秘书、神符他都贴身保管。
经过王大勇这次持刀夜闯,他准备将装有符箓的布袋贴身携带,哪怕睡觉也要放在手边。
方海关好屋门,踏步走入漆黑一片的外界。
“我倒想看一看,这个世界究竟有多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