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沉吟良久，还是很难做出决定。
他必须承认，在内心深处，自己认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左右别人的命运。
哪怕有人陷害过他，只要不是犯了底线，他都认为应该容许对方有一个立锥之地。
韩校长看出他的摇摆不定，温言提醒：
“放轻松，当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不要太考虑对错，只要考虑是否恰当。做出恰当的决定，自然有人会拥护你。”
只要做出恰当的决定就好。
对吗？
“可是假如这个恰当的决定背后，需要某些人的牺牲呢？”李维不解地问道。
韩校长苦笑一下，说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不太关注行政上的事情。”
“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既是信任，也是无奈。
望着空白的文档，李维羡慕起了曹玲玲那种丝毫不为他人考虑的性格。
她不在乎，自然能做到举重若轻。
权力的矛盾之处在于，敬畏的它的人，从来都没有办法掌握它。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以公文的口味写下了自己对这件事的决定。
他决定剥离梅敏学主任除了“负责全场安全生产管理”之外的所有职责，考评职责和推荐职责交给其它老师负责。
在这之后，除了不用穿保安制服之外，他实际上能做的事情与一名保安无异。
至于赵兴怀，他被移出了工程学院的助理组，这便是全部的处罚。
当时他更占理，但是情绪激动不能为动手打人的错误行为开拓，所以必须给与一定的处罚。
另外一方面，如果李维需要破解夜之城的人格芯片，还需要用上他的专业知识，还得把他留在实验室里。
这样处理……不知道会如何。
做出了第一个决定，他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
他习惯了在夹缝中求生，反而对于这种把他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有些不适应。
不过很快这种不适应就荡然无存了。
在这之后，有源源不断的信件发送到李维的终端中，这些应该都是发送给校长办公室的邮件。
信件的种类五花八门，有学生来投诉的，有校内机构发来的各种活动通知，还有校外各种公司发送来的邀请。
原来社会名流的邮箱是这个样子，他想起了自己那孤零零没几条消息，也没几个好友的哪都通账号，心中感叹。
这日复一日成堆的邀请和问候，别说回复了，每一封邮件都扫一眼就能占用许多工作时间。
在巨量工作量的冲击之下，他的那点小忐忑很快就给消磨得明明白白。
真不愧是实验室最让人头疼的一项工作！
同时，他也佩服起了韩校长的硬核工作态度。
按照韩校长的处理方式，他会回绝一切非必要的社会事务，一有时间就待在实验室里。
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想摸鱼划水，只要借口自己要处理事务，答应出席校内校外几个仪式，各地跑一跑，没准还能算出一天18个小时的工作时长。
实际上有不少名人、企业家就是如此宣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
看起来是把日常行程排的得满满当当，实际真正困难的工作是一项也没有推进。
只要没有人跟在他身后一项一项地研究，这种谎话就绝对不会被揭穿，甚至还能拿来骗骗底层员工要有奋斗精神。
真是令人汗颜。
在处理邮件的过程中，李维对映虹区的上层有了全新的理解。
映虹区治安局里有一个叫五人议事会的机构，和城大校长办公室来往颇为密切。
除了公务邮件之外，韩校长还和这个机构里的五位代表人有私下的联系。
李维曾经见过的林如虎就是五人之一，不过长期排在末位。
其它四人的姓名并不稳定，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些变动，但总体上来说，只来自于四个姓氏：孔、姜、林、文。
在邮件名单中，发信人凡是来自这些姓氏的，都有独特的强调标记。
他立刻就明白了，映虹区地下那些关于四大家族的传言并非虚构，确实存在着四个家族，暗中掌握映虹区的工商业、金融业、政治界和文化界。
至于林如虎，他的黑石安防公司手里抓着的……是暴力。
所以他能那样肆无忌惮地拘捕自己，接着像开玩笑一样再把自己放了，全程还不走漏风声。
他们从不抛头露面，但是这座城市总是会按照他们的意志来转动。
哪怕在城市发展大学这样奉行自由风气的校园里，哪怕是韩霁这样的科研狂人，只要走到了一定高度，都不得不与他们打交道。
这些庞然巨物，本该与李维没什么关系，如果他一直是个普通学生，恐怕永远无法知晓这些世家的存在。
可是现在，他的位置不一样了，他能看到和影响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这种感慨让李维更加认真地处理起手头的工作。
身为曾经在映虹区底层谋生的人，他十分清楚这座城市里存在多少不合理的东西，这些东西又制造了多少灾难，而它们很可能只是上头的人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一个细微的错误落到一个无辜的人头上，就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于是，他一路工作到了后半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告诉他今天和明天是节假日，可以回去休息。
韩校长还在实验室，对他而言似乎不存在休假这样的概念，不过他好意嘱咐了李维，这两天不用跟着他折腾。
年轻人，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体，工作的日子还长。
李维本不想离开实验室的，毕竟四楼这层，他可以说是住在云端里。
不论是物理高度上的，还是现实高度上的。
最终，他还是给韩校长劝回了家。
毕竟这几天里，他就没正常睡过觉，几乎每次都是改邮件改到神志不清，起来之后又得完成其它工作。
李维自己不心疼，韩校长倒心疼。
再说了，这还不是他的学生，严格意义上说，李维是曹玲玲收的第一个关门弟子，小魔女虽然想让他多锻炼锻炼，但是绝对不会希望他用这么消磨人的方式上班。
要是真把李维搞虚了，她第一个不答应。
于是，在几乎能杀人的眼神里，李维识趣地坐电梯去了楼下。
这就正好碰上了站岗的梅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