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很暗，即使是夜之城遍地都有巨大的霓虹灯箱，那些缤纷绚烂的色彩也不会光临这里。
巷子里满是垃圾，时不时还有一些废弃的金属零件和木板横梁，杂乱不堪，就像是野兽的巢穴。
李维打起了十二分警惕，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机关暗算。
这里不是他的主场，而且战前会议里也没有做过追逐敌人的预案。
一路前行了十来分钟，他惊奇地发现，这段路上竟然没有陷阱。
不仅如此，这里似乎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在夜之城的穷人们如果不想每月支付高昂的租金，可以选择购买建材自己搭出一间木结构的棚屋来遮风挡雨。
不过这种房屋的墙壁薄到匕首就能刺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洗劫一次，正常人在里面根本住不了多久，留下的空壳就成了无家可归者的临时庇护所。
时间久了，这些建筑就会自行垮塌崩溃，不复存在。
眼前的巷子，就是一个垮了一半的贫民窟。
任务目标李磊在巷子中穿行，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一间外墙包覆着铁皮的简陋小屋。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神情紧张地擦掉了身上的血迹，推开了小屋的门。
“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应答声。
这声音来自一名躺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念叨的中年妇女，她的四肢都换成了义体，不过都只是最简化的型号。
从暴露在外的机械液压杆来看，这样的义体只是力量大了些，很难像正常人的四肢那样灵巧，甚至可能影响到装载者的日常生活。
这个中年妇女是李磊的母亲。
他蹲下身子，把母亲抱到床上，摆成半坐半躺的姿势。
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楚李磊母亲的面容，双眼凹陷，嘴唇苍白，鼻孔向外喷着粗气，非常憔悴。
这是重病之人的样子。
然而床边的桌子上并不缺营养品、食物和水，甚至还有一袋新鲜的橘子，这些应该是李磊用抢来的钱买的。
不同于映秀区，新鲜蔬果在夜之城卖得很贵。
李磊看着母亲黯然的神色，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缓缓开口说道：“妈，你说句话啊。”
中年妇女没有回答，而是莫名奇妙地动了起来，她的双手和双脚不停的捶打着床板，机械义体的力气震得整间屋子都摇晃起来。
这样的动作，非常接近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
接着，她的眼中突然放出了红光，竟然啃了自己的金属手指！
牙齿在金属板上剐蹭，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也刺穿了李磊的心理防线。
他试图让自己的母亲清醒过来，然而任凭他怎么去拉拽，中年妇女依然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这是病，一种精神疾病。
在高度的精神压力下，人类会意识地反复做一些小动作来排解自己的压力，这就是所谓的刻板行为。
当精神压力逐渐累积，超过某个临界节点之后，人的意识就会崩溃，这时人已经丧失了神智，但是依然会重复先前形成的刻板行为，在外人看来，就成了无法沟通的疯子。
这就是疯病的医学原理。
像是李磊母亲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是严重的创伤后综合征与躁狂症，必须要使用药物治疗。
实际上，她确实有在吃药，床头各式各样的小药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有几瓶已经见底了。
“妈，你等着，我拿到了钱，我这就去给你买药。”
李磊把药瓶收到了床头柜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走出门去。
原来这就是他必须接连不断抢劫酒吧和店铺的理由。
为了给重病的母亲买药。
在城大心理系上读过一年书的李维知道，精神病也是病，这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
中度的精神疾病已经会影响人的日常生活，至于重度精神疾病，则很有可能导致患者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无法在社会上独立生存。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不是一种吃药就能治好的病……
也就是在这里，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究竟有什么药，需要任务目标不停抢劫商铺才买得起？
趁着李磊离开的间隙，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房间，翻找了一遍床头柜里的药品。
齐拉西酮、氯氮平、帕罗西汀……
都是比较典型的抗精神病药物。
等等，怎么会有一个空罐？
他拿起空罐仔细看了一会，发现上面写着一个不认识的商品名，终于给他翻到了一张药品说明书，成分列表上赫然标注着：安非他命。
怎么能给重度躁狂症患者用这种药！
安非他命是一种常用的兴奋剂，用在躁狂症患者身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李维在床头柜中找到了一张账单，上面一次开药的记录，除了一些昂贵的保守抗精神病药物，还有就是几种兴奋剂。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李磊一直缺钱，因为一直有一个人利用他的母亲，从他手里赚钱！
只要同时使用大量控制病情的药物和一些加重病情的药物，就能控制住患者的病情，把患者当成人质。
精神疾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解药，只能通过药物来延缓或者矫正患者大脑的病变。
它和内科疾病一样难缠，更恐怖的地方在于，它甚至不能用手术来根除病灶。
毕竟，不可能把大脑切下来一块来治病。
看到了这样的症状，再联想到夜之城这无法无天的环境，他立刻就能意识到，一定会有人在药物方面耍心机来谋取钱财。
李磊的母亲还在发病，她翻过身来，披着毛毯，拱起身子，手指疯狂地抛着床板，口中还不停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
恐怕在她此时把自己想成了一只老鼠。
李维叹了一口气，在一抽屉的药品中找出了几种对应症状的药物，塞进了李磊母亲的嘴里。
过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李磊母亲的症状逐渐消退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但是她知道这个人把她从幻觉中拉了出来。
过往的事情，就像梦一样在她脑海中上演。
于她而言，意识的回归倒像是来到了一具陌生的身体中。
“是磊儿叫你来这帮我的？他去哪儿了？”
“我叫李维，确实可以这么说，我是跟着您儿子李磊过来的。”
李维觉得自己很难忍受这样的人间惨剧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准备告诉清醒过来的妇人一些用药的常识。
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一定比现在这样更好。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李磊拿着一截不知道从哪拆下来的水管，虎视眈眈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