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大厅-
领事政府官员们都被安排到了三楼的贵宾接待厅,这里早已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招待宴会,领事政府官员和当地的士官乡绅们互相进行着介绍和交流,这种精英阶级聚集的场合也是方便名流们拉拢关系的一种形式。
艾希莉娅向来不太喜欢这种充满权欲和利益交换的氛围,往往让她感觉非常拘束,她的身边始终站着一名贴身的赤泽侍卫,负责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的安全,由于身着苍金甲胄,头戴银晶头盔,因此看起来威严感十足,令人望而生畏。
而艾希莉娅这样特殊身份和地位的女性,自然格外备受瞩目,许多名门望族的年轻公子都慕名而来渴望相识,当然背后主要也都是家族长辈的谋划。
“尊敬的涅克斯先生和艾希莉娅女士,请容许我向你们一一介绍此次盛会受邀前来的各位客人,以及陪同参会的家属们。”
市镇长带领着众官员来到招待厅,许多来自南方各个城市的商会队伍的负责人和随从们都先一步来此等候着他们的到来,在市镇长的协调下站成一排逐个介绍。
“这两位是来自婆罗的第二大商会罗尔德商会的副会长查尔斯先生和运输总监巴伦布先生,他们也是这次远航贸易的最大投资商队。”
两位衣品不凡的男士热情地向阿涅克斯伸出手。
“很荣幸认识您,大人。”
“哪里,我应该感谢你们对促进贸易交流所做出的贡献。”
阿涅克斯很礼貌地与对方一一握手,举止文雅,谈笑风生。
“幸会。”艾希莉娅微微点头礼貌致意。
“这几位是来自维罗伦的商业顾问,对于这次远航路线做出了许多系统性的规划。”
“维罗伦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下次我也抽个时间安排一下去你们那里拜访看看。”
阿涅克斯与众位满脸欣喜的学者着装的人士一一握手,他们的团队负责为这次的环大陆首航出谋划策,制定了航行路线的方案。
一位老学者一边感慨地说着一边擦拭眼角泣出的泪花。
“这位就是艾希莉娅少主吧?没想到已经长得如此标致模样了,要是艾芙里莎大人能够看到该多好啊……”
艾希莉娅有些不好意思。
“您过奖了,我并不会觉得自己很特别,在许多方面上还需要悉心听取前辈们的教诲。”
她微微颔首致意,接着开始了下一波会面。
“这几位是来自诺丹的巡海士,他们带领的银矛舰队也将保护我们这次远航贸易的安全。”
阿涅克斯主动伸手向他们致意。
“能有你们的保驾护航实在可靠,如果诸事平安的话那就最好了。”
一旁的艾希莉娅却表现出异常好奇的样子。
“我还从没去过诺丹,只在书上读到过一些关于你们那里的内容,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你们那儿的水真的是向上倒着流的吗?”
领头的一位巡海士笑着向她解释。
“这倒是真的,但也不完全是,您说的情况只有在每年升水节的时候才会发生,如果您很想过来亲眼见识的话,可不要错过这时候的盛况哦!届时我还可以亲自当您的向导。”
“谢谢您的盛邀,我很期待未来能够访问诺丹,寰水之都,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就在前面气氛还在侃侃而谈的时候,位于最后方的朗恩父子正在等待着即将而来的会晤,看到前面还有非常多的人在等待着会面,凯伊忍不住小声嘀咕抱怨。
“见这么多人,她能都记住吗?”
而这时他的父亲詹姆又对他进行了斥责。
“这都怪你,来这么晚,害得我们要排在最后面,等一会儿你给我放机灵点,别说错话咯,要是能和总领事长攀成亲家,我们家就真的能飞黄腾达咯!”
很快艾希莉娅来到了凯伊的面前,他迅速调整姿态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两位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朗恩家的父子,从事的是酒庄生意,酿酒技术可谓是我们这里的一绝!”
詹姆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笑容可掬地伸手问好。
“总领事长大人,您好您好,幸会幸会,这是鄙人大儿凯伊,算起来应该跟您的爱女年纪差不多咧!”
阿涅克斯有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伸出手回应。
“哦……您好您好,您的面色看起来真是精神呐!”
“都是托您的福!哦对咯!您还没有喝过我们酒庄酿的好酒吧,一会儿的宴会上您可得好好尝尝,您那桌的可是我藏了好几十年的佳酿。”
“唔……您真是太客气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品鉴一下。”
“嘿,要说这品鉴的艺术,那可真是大有学问了,如果您感兴趣的话,等下在酒席上我可得好好向您介绍一下这其中的工艺了。”
詹姆以为他们算是打起了交道,于是毫不客气地侃侃而谈起来,说的也都是一些不足为道的琐碎小事,让阿涅克斯一时间只能愣在那里听他一直自吹自擂。
一旁的凯伊意识到这是和艾希莉娅搭上话的好机会,从远处观望她的时候还没有产生特别的感觉,然而等她来到身边可以仔细观察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女孩的气质和美貌竟然如此出挑,一股羞涩感不由地从心底冒出来,但在这之前父亲对他千叮万嘱,吩咐他一定要博得艾希莉娅的好感,为了家族的振兴和父亲的期待,即使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也不得不主动问候。
“您好……”他尽力摆弄出一副谦逊的模样,“我的名字叫‘凯伊’,我觉得您……”
还没等他说完奉承夸奖之词,艾希莉娅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他一时语塞。
“您笑什么?”凯伊有些疑惑。
“不好意思呀,我只是没想到阁下衣着打扮如此不拘一格,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呢!”
见到凯伊四下检查仍未发现异常,于是艾希莉娅忍不住凑到他耳边悄悄地告诉他。
“您的裤子穿反啦!”
这一句简单的话让凯伊感到如平日惊雷般打在身上,瞬间变得面红耳赤,一言不发,其他不知缘由的人见到艾希莉娅这个举动和凯伊的反应,都纷纷以为二人或许互有好感了。
然后艾希莉娅拍了拍他的两处衣袖口,即使他来的时候简单做了整理,但上面依然残留了一些可见的污渍灰尘。
“想必阁下过来的时候经历了不少磨难吧,真是难为您了。”
艾希莉娅的这番话让他回想起了路上被不知名小子拦住的事情,心中又感觉到忿忿不平。
(可恶!出门的时候太急都没注意穿衣服,真是丢脸死了!还有那个臭小子,想起来就好气!)
“您没事吧?”艾希莉娅看到他仍在发愣,或许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没……没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艾希莉娅轻轻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至少您让我记住了。”
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句话更是给了凯伊当头一棒,原来之前自己小声的嘀咕竟然都被她听到了,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如此令人尴尬的印象,真是让他羞愧难当,但回头一想或许也不算坏事。
这时候一直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秘书官康诺达尔来到阿涅克斯的身后,向他通报了一些事项,听完汇报后,阿涅克斯走到艾希莉娅的身边。
“艾希莉娅,我要和事务官们去讨论一些事情,先离开一会儿。”
“好的,阿什。”
就在阿涅克斯离开后不久,一群商会的随行记者蜂拥而至,他们的目标似乎正是艾希莉娅,而她也恰恰发现了这点。
“艾希莉娅殿下!请问能抽空让我采访一会儿吗?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艾希莉娅殿下!不好意思,我想请问您几个问题。”
“我先提问的……诶,别挤呀,哎呦!谁踩我脚!”
一时间如同潮水般的猛烈攻势让艾希莉娅难以招架,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将众人给驱退隔开。
“艾希莉娅殿下长途跋涉实在劳累,恕无法招待各位,还请不要再上前打扰了。”
这位身形高大的赤泽御卫看起来很不好惹,众人望着眼前精良严实的细甲和威风凛凛的装束,竟然毫无怯色,依然不依不饶地争相挤闹,这就充分体现了这份职业所必须要求的工作素养。
“艾希莉娅殿下,请您暂时先避一避。”
面对嘈乱的人群,显然这名御卫也有些难以应对,转身想护卫艾希莉娅离开这里,却发现她早就不见了踪影。
其他人见到此状况,也都纷纷安静下来,仿佛失去猎物目标的野兽,很快一哄而散了。
“要找艾希莉娅的话,我刚刚看到她从那边的楼道溜到上面去了。”
凯伊看到愣在原地的御卫官,不由地提醒她。
赤泽御卫缓缓转过身面向凯伊,一股威压感迫面而来,凯伊强装镇定地咽了下口水。
“哦,十分感谢。”
说完御卫准备离开,但又转过身来,想到有一件事要提醒凯伊。
“对了,你的裤子穿反了,如果你有这种癖好的话就当我没说。”
(那你还不如不说!)凯伊听到御卫的话立刻血压飙升,身体仿佛触电一般打了个寒颤,并且她还是毫不避讳地直接当众说出此话,现在凯伊心里的感受犹如万马奔腾而过,一想到周围人的目光正在朝他聚拢过来,他只觉得头晕和窒息。
招待会仍在正常进行着,而艾希莉娅独自来到四楼无人的窗台旁,她将双肘搭在由石英石砌成的阳台上,左手手心托着一侧脸颊,保持着一副慵懒的姿势,静静地观望着澈蓝的天空和不远处散漫的气球,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和来往鼎沸的人群,抛开一切繁杂的事务和混乱的想法,一种宁静的感觉尤然心生,对她而言,此时此刻正是最安逸的时光。
耳边传来渐渐靠近的平稳沉重的脚步声,她不需要移开视线也能猜到来者是谁,因为她对此已经十分熟悉和了解。
“艾希莉娅殿下,您果然在这里呢!”
她的贴身护卫官也是非常了解她的人,很快便找到了她。
“我都说过了,私下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可以不用敬称,也不用叫我‘殿下’,你总是这么认真正经的样子,却又不把我的话记在心上。”
“哪有!您……你的嘱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只不过……有些习惯了。”
“算了,这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我也不会强求你的。”
艾希莉娅扭头看向护卫官,那副一动不动的样子显得十分木讷。
“小琳,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快把头盔摘下来吧,好好和我说说话。”
“哦!你说得是。”
御卫官小心翼翼地将头盔取下,露出一面俊秀英姿的少女面容,微风吹拂着她曜黑的清朗短发,散发出蓬勃的朝气,柔和的暖阳照在她干净通透的脸庞上,像是裹着一层朦胧的面纱,从眼眸之中透射出刚毅坚强的目光,让人从心底里产生信任和可靠的感觉,与穿戴卫甲时令人不想接近的模样相差甚远。
她的名字叫作“鲁琳”,是一名战争遗孤,自幼与艾希莉娅一同生活长大,二人的感情也十分要好,由于不善言辞,因此她将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成为护卫官的学习锻炼当中,也顺利成为了最年轻的赤泽御卫,担任艾希莉娅的贴身护卫官。
鲁琳跟随艾希莉娅的视线望向远处的风景,整座城市洋溢在热闹和庆祝的氛围当中。
“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她停顿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艾莉,你看起来却好像有些不开心……”
艾希莉娅抿嘴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哦!”随后她又略有心事般淡淡说道,“只是有时候我经常在想,如果我不是我了,会怎么样,会憧憬现在的我吗,又或者是庆幸没有成为我。”
“艾莉……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看那些人们,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和情绪,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是不尽相同,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现在的身份,也没有特别的出身,成为像他们一样普通的人,站在他们的视角上去理解一切,是不是就能够更自由、更全面地感受这个世界,体验到各种新奇的事物和精彩的生活。”
“艾莉……”
“呐...小琳,你觉得现在的我,是否能够满足所有人的期待,又或者,如果让自己失望了……”
听完艾希莉娅的话语,鲁琳会心一笑。
“我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对我来说,现在的艾莉就是最好的艾莉,你不需要遵循他人的设想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和人生,我相信艾莉缔造的未来一定会是十分美好温柔的,而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守护你去完成自己的愿景。”
两人对视一秒,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微微红晕,气氛突然间变得微妙起来。
“你都说到哪儿去啦!”艾希莉娅被鲁琳的耿直逗笑了,“我并不是厌倦如今的生活,只是每次出行不管去哪儿总是会被许多人注视着,好像摩画剧里的角色一样,做什么都要回应观众的期待,小时候也总是被告诫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有一次我戴上头巾将头发裹住,然后偷偷去外面和平民小孩玩,本来我顺利融入了他们之中,但后来不小心弄掉头巾露出头发被他们看到后,便渐渐变得疏远了,后来一个男孩告诉我是他们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后担心惹麻烦才不让自家孩子与我玩耍。”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隔阂的感觉。”艾希莉娅略感忧伤地说道。
一缕舒缓的微风温柔地吹拂着艾希莉娅细嫩的脸庞和顺滑的发丝,她微微闭上眼非常享受地接触这份感觉。
一片洁白的花瓣在天空中随风摇曳,艾希莉娅伸出手心轻轻将它托住。
“它可以自由地选择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如果我能像它一样,乘着迅捷的风,去看看这片土地外面的海是什么样,还有海的外面又是什么样子,那里真的一无所有吗?那里真的就只有静谧与死亡吗?如果我是以另一种身份存在,一个无拘无束且自由的存在,或许就能够找到心中期望的答案了吧。”
艾希莉娅牵起鲁琳的手,花瓣从丝纱包裹着的细嫩手心轻轻地送到那只厚革防护的手掌上,暖熙的朝阳照耀在她们身上,让裙摆和银甲都泛起迷人的柔光,不知不觉二人的脸颊都有些微微漾红。
“艾莉……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也不会让你尝受到任何委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我很感谢你这么在意我,关心我,你是如此纯真善良,我真切地希望你能够好好为自己的人生而活,始终不辜负这份初心,也不会后悔既往的决定,那样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鲁琳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片洁白的花瓣,阳光的照射让它看起来通透无瑕,如同眼前的艾希莉娅一样,让人垂怜苛护。
她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至亲,也是心照不宣的朋友,或许是一开始时怯弱的会面,亦或是长久以来的相处互助,回忆起往日的床上童话,雨中嬉闹,还有挨罚送食、试衣料理等琐事的画面,鲁琳的心中总是涌现一股暖意洋洋的思绪,那是难以言喻的深沉而又炽热的情感,也是唯一的希冀和牵挂。
“那是泪花吗?我才说了这么几句话,你怎么感动得要哭啦!”艾希莉娅嬉笑道。
“才……才不是!光……阳光太刺眼了而已。”
鲁琳心虚地将目光转向光芒照射处,意图掩饰却反而被光线照射得更加明显了。
艾希莉娅捂着嘴偷偷嗤笑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端庄的样子,用饱含温柔的语气说道。
“好啦~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便是阿什的致辞时间了,我们一起赶快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