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九龙城明里暗里多少风波，对众人来说倒没什么关系，魏梦山特熟络地跟村里人打着招呼。
在进村前，众人便将「零号」的拘束器取下，能够封住灵域能力的秘银手铐也被截断成手镯。在村口的老太太看来，那只是一双保佑小孩顺利长大的祈福饰品。
魏梦山早已给其余众人安排好身份，与其偷偷摸摸地被人议论，倒不如成为舆论的源头。恐怕要不了几天，他带回几个国际友人的消息就会传遍附近的大队。
魏梦山的老熟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他很爽快地答应众人借宿，反正农村人户的起居室通常有空余，只有年节前后从外地打工归乡的年轻游子才让它们派上了短暂的用场。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能乱碰小房仓库里的东西。
“薛老是家传的扎纸手艺人，仓库里头都是些易燃材料，最好不要轻动。”魏梦山解释。
众人借宿后，日用品显得有些不够，需要进集市采买。没有让主人家动身的道理，隔天，庄桃便拉着东方城平和石川善道赶场。
「零号」一直拉着东方城平的衣角，东方城平想了想，干脆把她也带上。
集市人流量虽大，但大多是消费欲望不强的老人，往往历经数十分钟的讨价还价，方才敲定交易。
东方城平领着「零号」来到一个售卖零碎的小地摊前。
看摊的大妈皱纹上绽出了花，立马把摊上的小物件抹开一些，眼里闪出精明的光：“小美女，想要什么，就让你哥哥给你买，好不好？”
「零号」摇了摇头，认真纠正道：“他是「妈妈」，不是「哥哥」。”
大妈的眼神立刻变得异样，东方城平咳嗽两声，表明他的性别，解释道：“她从小就没见过亲生母亲……总把亲近的人这么叫。”
庄桃提着好几个塑料袋走了过来，它和石川善道轮换，一人讨价还价，一人保管购置下来的东西。要是提着大袋小袋了还去买东西，便是向人表明「人傻钱多」，保不齐要被商贩软磨硬泡着狠狠赚一笔。
“怎么啦？”庄桃扫了眼那些零散物件，笑道，“买小玩具呢？不用节俭，大姐，这些包起来，我全要了。”
被正值芳龄的小姑娘称得年轻些确实令人愉快，大妈随手清点了一下，报出两百块钱的价格。
“我来我来。”虽然怀疑这些物件能不能值两百，但「零号」毕竟跟曾经的东方城平有关系，他可没想过让庄桃为「零号」买单。
趁着庄桃手里无空，东方城平赶忙递过去两张纸钞，接过那一袋子零碎小玩意儿。
大妈把纸钞对着阳光看了看，喜滋滋地收摊，便去找不远处蹲在地上跟人打长牌的老头子。
“其实没必要客气，虽说「零号」只亲近你，但在把她送到收容部之前，我也有监护的义务。”
庄桃从袋子里摸出一块破碎骨片，捏在手里晃了晃，笑道：“而且，也不是没有其他收获。”
“这块骨头……是什么大人物的「遗体」吗？得到之后就能增强灵域能力之类的？”东方城平的思路不禁发散，在无人问津的市集小摊淘到稀世珍宝，瞧瞧，这展开多么标准。
“啊哈……虽然我也很想这么走运啦，但它只是块普通的龟壳碎片而已。”
“……那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做什么？”
庄桃笑了笑，将骨片摊在手心，说道：“仔细看，这骨片的一半仍然完好，成近似120度角，所以我才能一眼看出这是龟壳骨板碎片。
你还记得我们得到的那把暗金色匕首吗？它的纹路属于特里诺古文明的风格，他们有将龟壳分离成六边形甲片的记载。”
“六边形？”东方城平想起，这个世界的艺术和文化里，六边形具有重要的地位。
“就跟你想的一样，六边形的含义从特里诺文明时期衍生至今。乌龟寿命长，「生命」、「长生」甚至「永恒」的意象也被引申到后世的宗教故事和建筑风格里。”
东方城平掏出终端查询，这特里诺古文明是现代牧蓝人的起源，最早能够追溯到3.5万年前。那时桥洋已经初具雏形，但那时的陆地还未被淹没，像一座桥般联通明煌与北联邦的土地，特里诺古文明的痕迹也遍布全球。但2.4万年前，冰期结束，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桥」也逐渐形成「桥洋六岛」。
东西侧大陆的联通处只剩下高纬度且环境恶劣的冬火平原，原始文明当然没能力横跨广袤冰原，特里诺古文明也在隔绝条件下逐渐演化成不同的文明。
庄桃毫不怀疑东方城平的迷茫，就算是土生土长的牧蓝人也不一定知晓这些知识。连她自己，由于工作常与遗迹打交道，才从「奇异鸟」的历史学家那儿了解到一些。
两人说着，一个叼着精致旱烟锅的老人往一旁吐了口白烟。
“唉，遇到识货的喽！”
说罢，老人就要走。庄桃立刻拦在他面前，让他眉头一抬。
“让你个女娃娃得了好东西，还不准别个说两句？”
“您是考古学家？”
旱烟锅嘿嘿一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摆摊大妈。
“就不该喊那个瓜婆娘看摊摊，这破碎骨片收藏价值不高，但也绝不止两百块钱。我晓得古玩交易的规矩，成交后一概不反悔，既然你看得出这龟甲片的来历，那我认栽，算你捡了便宜。”
庄桃这才知道眼前的老人家不是竞争骨片的买主，而是真正的摊主。
“我不是为了收藏，而是研究。我愿按原价甚至溢价购买，条件是您的「货源地」！”
旱烟锅上下打量着庄桃，摇了摇头，说道：“东西你收回去，钱我也不要。反正那婆娘还不晓得，免得发现吃亏之后又来撒泼打滚。古玩爱好者不会对货源追根究底，倒斗也没有像你这样手脸干净的。小姑娘，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普通人涉足不了，自有超出你们想象的专业人士管。”
既然特里诺古文明可以靠那暗金色矿质让人觉醒灵域能力，那文明遗迹必然留下灵域痕迹。哪怕不像后世封建贵族陵墓设下重重机关陷阱，也未必更加安全。东方城平虽然怀疑这劝告有装逼的成分在，但也看出旱烟锅人不坏。
庄桃翻了翻口袋，拿出治世财团的员工证。
“巧了，我就是专业人士。”
旱烟锅细看一眼，不为所动。
“算了吧，跟特里诺沾边的玩意都邪性，不是光有钱有装备就能探查得到的。”
庄桃一愣，但凡在灵域混了点时间，都不可能不清楚治世财团员工的真实身份。可旱烟锅似乎只是把她当做普通财团下属的考古队伍成员，又让她不得其解。这就像自称流落车站的女大学生，却连简单的微积分都答不出一样违和。
莫非他并非灵域人，只是机缘巧合下了解点灵域情况的普通人而已？
就跟依附于彩音集团的歌舞伎町牛郎类似。
见东方城平与庄桃互相交换着复杂的眼色，旱烟锅摆出一个淡然从容的笑容，就像电视剧里的世外高人，留下几句莫名其妙的谶语后便要飘然离去。若非东方城平自己就是治世财团员工，还真没准被这老头给唬住了。
“要不，你弄点特效出来？”
庄桃点了点头，看旱烟锅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恐怕的确知晓灵域的存在。如此一来，表明身份也不算违背灵域原则了。
她把采买的物资放在地上，见附近没有其他人注意，抬起袖口，血肉涌出，聚集在手心，最后化为一只活生生的家兔。
“我真是专业人士。”庄桃抱着兔子，眨着眼睛，尽力表现出无辜无害的样子。
旱烟锅的确了解些灵域冰山一角，正因如此，他在短暂的愣神后才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吓得大喊大叫。这样一来，庄桃这好似被误会的无辜表情便成了一种班门弄斧的嘲讽，令旱烟锅老脸一红。
好在旱烟锅的脸皮厚度并非常人可比，这出乎意料的状况也只是让他尴尬一小会而已。他爽朗地笑道：“果真英雄出少年哈……既然是专业人士，坦白也没什么大不了。”
旱烟锅指了指庄桃手里的骨片。
“这龟甲片是一个不成器的后生给我的，他叫拉奥，要不是承他爹的情，我还真不想介绍他入行。不过，他比他爹走运多了，他爹是干一票大的就自个儿丢了命；他倒好，干一票下来，活下来的就他一个。”
东方城平隐约猜到了旱烟锅的职业，他却先一步解释道：“早就金盆洗手啦，这行见不得光，谁都得防，机关陷阱得防、警察大队得防、要是碰见大单，同伙也得防……但总有防不住的一天，活不长。”
旱烟锅这么一说，东方城平哪还不明白。这老头曾经倒过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盗墓贼。这行当全球都有，当年管束力度有限，明煌古代王公贵族又有厚葬之风，故而上个世纪的明煌最兴盛。人一多，自然有能人异士混杂其中，一些灵域情况传入江湖不足为奇。
旱烟锅敢透露身份，估计金盆洗手很久，过了明煌法律对刑事案件的追诉期限。
庄桃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拿旱烟锅怎么样，那是狴犴众的职务。她紧接着问道：“拉奥……他在哪？”
“在「盟约」。”旱烟锅的终端发来一串数字和地址，“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这未必是他现在的号码和住址。不过，凭你们背后的能量，就算只知道名字，找人估计也不困难。”
「盟约」，全称密林盟约，与明煌南方接壤。比起南联邦-北联邦结算区与明煌-冬火共和结算区，密林盟约算是在不附庸上述二者的前提下，综合实力最为强劲的地区。当然，由于盟约在地缘上与明煌接近，一些经济往来和摩擦都少不了，但总体关系还不错——这甚至不取决于盟约政府的意志。
“怎么在国外？不是说他是你后生吗？”
“韶大人上台之后查得紧，没几个倒斗的还敢活动。不过，有几位不甘心收手，把技术一路传到国外。虽然没什么施展手段的机会，但发点小财娶妻生子没问题，拉奥他爹就算这么一个。”
“多谢。”
“客气啥，倒斗损阴德，拉奥的同伙死了不冤，但杀死他们的东西也毒。”旱烟锅的笑容消失，吧嗒吧嗒一口，烟雾缭绕之中，眼珠闪过短暂的凶光，“要是你们有机会，可以提前探一探他们进过的地方，就当给考古队伍的抢救性发掘开辟安全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