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光顾着取名的事了，来看看这个情况算怎么回事？”
甲号观察员把「瑞文」的异常情况如实转告。
实验室内，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打破了寂静，但他的语气却不惊反喜：“灵域人与普通人的区别，不在于颅脑内灵域子的多少，而是构造上的区别。对外界灵域子施加影响，进而在宏观上表现为各种灵域能力，依靠的并非是生物体内部蕴含的海量灵域子像传送带般带动外界。恰恰相反，是生物降低了内部灵域子的‘浓度’，才能与外界频率一致，进而共鸣……这样一来，「传动说」也就不攻自破了！”
“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某人大手一挥，发出豪言壮语。
“哦哦哦哦！陶博士高义！”众人高呼。
“（哔——）的，真想现在就打一份纸质报告，狠狠甩在他们脸上！看见没，这才叫实力！”某人似乎是为了加强语气，头也跟着一甩，长发散乱，遮住她的脸颊。
“这……早了点吧？”也有人忧心忡忡，“咱们还没有重复实验，样本也只是各个种类的鼠，这说服力恐怕……”
“哎呀，迟早的事。”女性研究员拨开发丝，搭上了他的肩膀，对着贝拉兹诺挤眉弄眼，“你就是太悲观，「共鸣说」已经十拿九稳了。不信你问贝拉。”
“真理有时与常识相悖，但研究最忌讳抱守常识——尤其是在微观领域上。”贝拉兹诺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即使还不到开香槟的时刻，让整个研究团队的士气高涨，也是好事，“那些灵域老顽固们当久了贵族，总以为比不掌握灵域能力的‘平民’们「多」了些什么。现在看来，他们不仅不比普通人「多」些什么，反而还更「少」了。”
“咳咳。”甲号观察员出声，“你们说的灵域老顽固，应该不包括我吧？”
“当然不包括。”助手解释道，“我们都很尊敬您，像您这样愿意签署保密协议，并主动配合我们进行科学研究的灵域人，打着灯笼都难找。我们只是……难得有一回扬眉吐气，有些过度兴奋。”
“有人请客？哪呢哪呢？”丙号愣是在欢腾的嘈杂里听出了关键词。
“这呢！”众人推着陶姓研究员，“卷卷，让你陶叔叔请客。”
“好唉！”丙号欢快地跳了起来。
热烈的空气持续了足有几分钟。
灵域方面的研究成果暂时不可公诸于世。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没人喜欢自己千辛万苦得出的成果被埋没，研究员们也是如此。但在治世财团的金钱攻势下，仍有不得志的人来这里找位置。
偏偏对灵域的研究本身就涉猎多个科学分支，量子物理、生物脑、信息传播……治世财团的本意，绝非组建一个浅尝辄止的小实验室，而是创立一个先锋性的大型实验基地。
不仅是自然科学，另有心理、历史、社会，甚至民俗等人文科学方面的学者作为常驻顾问团。
虽说除了贝拉兹诺，其他人都是科学界里默默无名之辈，但好在治世财团的经费管够，对他们的各项实验需求也尽量满足，项目进展神速。
就说这次用来划伤实验鼠的用具，是从特里诺古文明壁画上镶嵌着的未知暗金色矿质铸成的战神撞角。顾问们经过多方查证，那个文明的确传承着某种让普通人觉醒灵域能力的仪式。贝拉兹诺向治世财团提出要求，一个月不到，一整幅记载着那个文明进行觉醒仪式流程的壁画就被专车运进了基地。
高效。
贝拉兹诺兴许就是因为这一点，看上了治世财团。
众人的热情稍微平复后，贝拉兹诺说道：“好了，现在离饭点还早，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我要吃炸鸡！”丙号大喊道。
“我说的是对实验结果的看法。”贝拉兹诺纠正道。
“咳，那你们谈吧。”丙号深知这不是他这个年龄该谈论的话题。
“哈哈哈哈……”众人朗笑。有了丙号的打趣，研究员们反而冷静下来，回忆起实验过程。
“根据顾问们对壁画上文字的翻译，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有权利接受祭司的「授格」。具体的方法，是以圣水洗礼，再用他们传说中战神头上象征荣耀的撞角制成的刀刃切开皮肤。完成后，被「授格」之人将得到与战神共享的力量和荣耀……现在看来，那种矿质果然给予生物灵域能力的作用。”
“关键是，依顾问们的看法，那个仪式似乎从未失败过。否则，按照原始社会里祭司萨满的一贯做法，多半会在壁画里增添诸如「必须经过战神对受选者意志力的考验，才能获得力量与荣耀」之类的免责声明，来巩固他们的神圣性和正统性。”
“但我们的实验却失败了许多次……是因为实验对象是鼠而不是人吗？”有人半开玩笑地说道，“也许那位战神——或者说祂的撞角，觉得鼠也可以有人的勇气，有资格得到祂的力量？”
“不大可能，”另一人摇了摇头，“别忘了，我们早就对那只撞角做过物质分析，的确是牧蓝星表面没有的矿物，很可能是陨石矿。它的构成极为有序，熵很小，包含的信息量也少。除非你告诉我有什么外星人在这里头塞进去一个智能计算机，否则，打死我也不信这玩意能看「人」下菜碟。”
“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对象上，鼠类跟人类的脑结构毕竟大不相同，脑容量也小得多……”
“可「瑞文」怎么解释？如果只是因为鼠的脑容量不足而没办法被「授格」，那「瑞文」又凭什么成为特殊的那一只呢？”
“不……等等！”陶姓研究员突然说道，“你们只看到了人和鼠的差别，但鼠之间也有差别。「瑞文」所在的第二实验组都是脑容量较大的灰色大家鼠，比小白鼠大数倍！也许正巧是因为这一点，使得「授格」成为可能。虽然成功率极低，但因为脑容量达到了某种「阈值」，仍然可以有极少数个体掌控灵域力量。”
“很有价值的猜想。”贝拉兹诺点头，“我们可以另做一组对照实验来验证「授格」成功率与脑容量是否呈正相关，小白鼠、家鼠以及具有更大脑容量的哺乳动物，比如猫或狗，最后统计每组成功被「授格」的比例。”
“咳咳，”甲号观察员咳嗽一声，“可否容我说几句？”
众人安静下来，助手说道：“当然可以，您说。”
“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狐黄白柳灰」五仙的称谓，那是我老家对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的民间说法。那里的人认为，这五种动物与人长期伴生，通灵晓智。甚至有大户人家给它们盖「仙家楼」，以祈福消灾。”甲号看了「瑞文」一眼，“当然，现在的年轻人不搞这套，可我也不认为这个说法是空穴来风。这些动物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谨慎胆小。所以，它们留下的痕迹也如雪中鸿爪般难以察觉。这一点，即使它们拥有灵域力量，也不曾改变。在古人看来，这反倒成了它们神秘莫测的证据，并逐渐形成传说。”
“您的意思是，这些传说，其实也是自然产生的灵域动物存在的佐证？”助手奇道。
“不只是这样。”甲号缓了口气，“就像虞承弼所说，不存在凭空捏造的神话，一切神话动物都是从人的生产生活中见过的动物作为原型，或由几种动物拼凑而来。我倒也有个想法，正是因为它们长期与人共存，为了适应人的思维以便于生存，脑结构也逐渐向着与人相似的方向进化。如此一来，自然也就有了极微被「授格」的可能性。”
所有人都记起了那位「产能战争」时期的明煌总理。他不仅是与尼古拉齐名的史上八大政治家之一，在历史学、文学、军事上也有颇多建树。
“要验证它，需要拿大量野生动物对照，我会提出要求，叫治世财团弄来一些。当然，不是保护动物。”贝拉兹诺说道，“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多制备一些成功被「授格」的实验鼠，对比「授格」前后，脑部的扫描结果，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贝拉，这儿可没有扫描仪器——那都是些大家伙。”有人提醒，“我以前所在的实验室倒有，但他们可不舍得给老鼠做。”
“……好吧，”贝拉兹诺眨了眨眼，“我会跟他们谈谈，如有必要，可以开展合作。那个撞角改变动物脑结构的机理，终归要用到高精度的动态脑部扫描。”
……
“小伙子，你是怎么受的伤呢？”
“是……是不小心摔倒了。”
石川善道敷衍着邻床的老头，心中生出一丝不耐烦。
为什么旁边的患者是个唠叨的老人？他可没有过应付啰嗦老头子的经验。
“哦哦！那可太不小心了。像你这样年轻力壮的好小伙子，千万不能把身体搞坏了，那可是你们最珍贵的东西。”
“健康这种东西，无论对老人还是年轻人都很珍贵吧？”
“说的也是呢。不过，你们还没有到为了养活家人甘愿牺牲健康的年纪，该跑跑，该跳跳，喝完一整碗拉面汤也不用担心盐分超标引起的高血压，真是梦幻的年纪啊……”
“您还没有退休？”
“哪儿能啊，指望养老金怎么活呀？”老人轻描淡写地说，“我每天凌晨五点起床给生鲜车卸货，这不，把腰闪了。不然，我又能挣好几天钱呢。”
“您……您今年几岁了？”
“69岁。”
“您的儿女们呢？”
“无儿无女。当时我还年轻，总以为路还很多，天天玩乐，一点存款没留下。”老人把头埋着，声音小得像蚊子般补充了一句，“后悔啦……”
随后他又很快调整好心情，轻松地说：“不过那些有儿女的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嘛！经济不景气，你们年轻人找工作，也不容易啊。年轻人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来的闲钱接济父母？”
“您就一直这么干下去吗？”
“当然，只要我的身体条件允许，估计会一直干到死吧。”
石川善道仿佛听见一部过度劳损的机器在跟他讲话。那机器的零件嘎吱作响，每一个齿轮接合处的边缘都被磨得平滑。老人头上白发稀疏，脸上是干枯的褶皱和褐色的斑点。
凭他的了解，当一部机器在表面上都已经遍布污渍时，它的内在便更加腐朽不堪。老人是这样，人类群体所组成的某种结构也是如此。
“小伙子，你可不要灰心丧气的啊。”
“我没有。”
“都写在脸上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经历，就把我的话当做一个糟老头子发的牢骚吧。”
两人谈到晚上，老人早早地入睡，或许是长久的工作养成的生物钟，他睡得直打鼾。但石川善道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青年轻叹一声，“我可不想动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