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居
世间花卉妖娆万千,可王妃赢素弦就是独喜茉莉情浓。
所以西凉王遍集天下茉莉奇花植于此处。又起名茉莉居以供赢素弦闲居观赏。
西凉王钟爱王妃天下皆知。
区区茉莉花木自然有无数人,不远万里送来以讨王妃欢心。
以致茉莉居一年四季都是花瓣铺地,清香缠人仿佛画中仙宫。
此时的茉莉居外有一层又一层侍卫侍立。廊檐的丫鬟仆妇也皆是一脸重色。此次王妃生娩可谓是军民共期。
之前赢素弦连生二女,可是让西凉百姓好生担忧。
若这一胎还是婴孩儿,那可就得好好奉劝王爷,该早纳美妾才是。
难得回璟州城休沐的韩铁牛,和唐周贵凑在一起热情寒暄,一边焦急的在隆庆殿等候。
除了他俩,殿中还站着许许多多的文武百官。西凉传承一日未定,这些人就一日不能安心。
眼看世子将出,这些人自然要来早早赶来恭贺确定一番才是。
其实姬骅接任西凉王位也不过短短十年而已。当年的老王爷去的突然,姬骅年少登位自有不服者挑衅寻事。
但终究还是姬骅心狠手辣,技高一筹。
姬骅上位后连灭了五家世门,后又亲自领兵纵马,扫空了境内十八座妖窟。如此才镇住了这西凉大地的十载安稳。
有猴急焦虑一心为公的,“第三胎了,世子该出了。”
有城府似海眼眸平静的,“王府数百年单传,该来的一定会来。何况这代王妃好生养,必是有福之人。”
“王爷堂堂西凉主宰,何以单单独爱赢氏?就算她有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虚名又如何?
我西凉的历代王妃,哪个不是艳压群芳的绝世公主?
何况咱们王爷,可是当年一统天下上千年的大虞嫡脉传承。
那赢氏不过是郑国的一介旁系公主出身。要我说,她可配不上咱们王爷。”
“西凉王府虽是大虞王朝的太子嫡脉,可那也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如今除了西凉,天下谁还记得大虞王朝?连取代大虞王朝的陈朝,都在三百年前被赢氏的郑朝所灭。今日再追究这些已是无益。”
“眼看妖庭侵犯在即,此时若世子临世也不知是好不是。”
“哼,就你空操心!我西凉鼎立此地数百年,任他妖魔鬼怪,我西凉铁骑都能将来犯斩尽杀绝。
更何况如今的王爷不同老王爷。他是练武的奇才。三十不过的年纪,就已经脚踏登仙境。
只要再沉淀数年,凭着王爷的天赋必能登临三仙绝顶。到时我再看,谁还敢来西凉无的放肆。”
姬骅坐在茉莉居的大堂,心不在焉的喝着茶。周文海陪坐在下首。
“王爷可是在担忧妖庭兵锋?”
姬骅放下茶杯,“帝瑜此人能在短短二十余年间,凭一己之力压服天烬山脉里的众多大妖。如此人物绝不可小觑。
他如今又兴建妖庭称帝,其野心之大昭然若揭。
我虽在人前自信满满,但实际心中忧虑一刻未停。
这天烬山脉虽断断续续,但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南北贯通接连天下。
更不知其中有多少妖魔盘踞。如此苍莽山脉,我西凉不知又要死多少好男儿才能抵挡。”
周文海眼眸清亮,“西凉以战立足,死多少都是值得。若是哪天西凉再无丈夫从军,就算妇孺上阵,我们也要守住这片祖辈打下的土地。
我西凉从来都是死战不退。何况王爷莫非忘了姬家祖训?姬家每代子孙,自当以杀回中原夺回皇位为首要宏愿。
当年你色心蒙志,为了一个区区落魄公主,白白将大好江山拱手相让不说,更是愚蠢至极的发下终身不得南下的毒誓。
若是你姬家先祖有知,必要骂你个狗血淋头。
若是八年前你听了我的话起兵南下,如今垂拱平章的就是你。
江山美人皆入你怀,又何来今日这两难局面?”
姬骅有些尴尬。如今天下敢在王府内如此数落西凉王的,也就他周文海一人了。
周文海的祖上,便是数百年前跟着太子远赴西凉的太子太师。
一路开枝散叶下来,如今的周文海就是这一代周家的当家人。
身任王府长史,随驾参军的他,更是跟姬骅从小一同长大。言语间自然就更直白赤裸。
周文海一声长长的叹息,“若是我西凉王剑未失,区区一个帝瑜何足道哉!”
姬骅一声干笑掩饰,“今日先不说这些,我西凉马上就后继有人了,该高兴些才是。”
恰好此时丫鬟也跑来报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生了。”
周文海猛的怕案而起,“可是世子?”
他的样子比姬骅还要激动。
丫鬟直点头,“是!是世子。”
姬骅闻言眉眼大展且大笑不止,“好!传话下去,全府上下赏三月月钱。文海,陪我去看看咱们西凉的世子?”
周文海同样喜得搓手,“按规矩世子当拜周某为师。我自然要同去看的。王爷可想好了名字?”
姬骅二人此时早已将之前的烦心事全都抛之脑后。
“凤玄。我大虞王朝因玄凤而兴,日后自然要因凤玄而再起。”
周文海连连点头,“我必会将凤玄培养成最伟大的帝王。”
他又看了一眼姬骅,“绝不会任他如你一般为情丧志,做那最可笑的痴情种子。姬家十一代单传,该变一变了。”
姬骅哑然,“你何必如此。”
周文海冷哼,“自古帝王无一不是称孤道寡。那儿女情长本就只是闲时游戏耳!
若这都看不破又如何重整山河,如何一统天下?
你,我已经不指望了。凤玄就是我余生全部期望所在,你莫要横生枝节。”
“我不同意!”
赢素弦弯腰轻轻放下怀中珍宝般的肉团,又轻吻了一下他熟睡的小脸,满脸爱怜。
姬骅和周文海则闷声并排坐在外间的锦桌旁静待。
赢素弦一身武道修为不输姬骅。所以刚刚生产完的她并无太多不适。此时也早已是行动自如。
要说这赢素弦也是有一段故事。
她是郑朝的玉靖长公主。她容颜绝美,可令天地黯然无光。好事人都称她为天下第一绝颜色。
赢素弦好剑道而周历天下磨砺剑法。后来游马到西凉时与姬骅两情相悦。
为嫁如意郎君,她又决然与郑朝皇室一刀两断。其中的风流果断叫无数好男儿汗颜折腰。
不过她虽然与郑国一刀两断,但也为郑国多续了八年国运。
若不是姬骅深情有加,一心为她考虑。更为了不让她背上叛国忤逆的罪名而勒马湟水。如今还有没有郑国,有没有瑜朝那都是未知数。
赢素弦轻轻越过翡翠岫玉屏风出了内室。她内着一身雪白交颈襦裙,外罩鹅黄及地的金线芙蓉绸大袖长衫。
再配上她那倾城绝世的明艳脸庞,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天仙下凡而来。
谁又会觉得这是刚刚生产过的妇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从小就身陷后宫阴谋,每日都提心吊胆的求活。我决不允许凤玄以后也过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做皇帝也不行。”
周文海皱眉,“王妃还请自重。王爷当年为了你已经放弃过数次。
王妃既然已经嫁作姬家妇,就该知道姬家祖先最大的愿望,就是南回中原故土再立大虞王朝。
凤玄身担数代人期望,他责无旁贷。这等浅薄道理,王妃莫非真的不懂?”
赢素弦信手挥退房中多余丫鬟仆妇。“我当年就是为了逃脱牢笼,才学剑游历天下。如今你又要我亲手将我的儿子送进牢笼?我绝不答应!”
周文海怒目而视,“我敬你是王妃所以好言相劝。今日这话还请王妃不要再说第二遍。否则我无数西凉军民都要心寒了。”
两人虽争吵但都压着嗓子,这自然是怕吵醒刚刚熟睡的小世子。
姬骅笑眯眯的走进内室床榻,对赢素弦和周文海的争吵充耳不闻。
这样的争吵他早已听腻,如今也完全不放心上。此时他一心只在自己的爱子身上。连赢素弦都被他忽略了。
姬骅小心翼翼的轻轻抱起锦缎包裹着的小肉团,笑得见眉不见眼。
“爹的好儿子,爹可等了你好久了。你怎今日才出来?
你快睁眼看看爹。看看你爹这西凉王当的威风不威风。
你要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爹就让你来当这西凉王。爹就负责给你牵马。你说好不好呀?好不好呀?呵呵!”
姬骅一会儿摸摸儿子的小脸蛋儿,一会儿又捏捏小手,一会儿又掐掐小脚丫,眼中的欢喜之情无以言表。这可是他期盼多年的亲儿子,怎么看都是不够的。
房中还有两个中年嬷嬷躬身低头静立在床榻旁,不言不语仿佛两根木头。
下一刻,姬骅皱眉看着儿子的右脚脚丫。
“这是什么?”
一个嬷嬷抬头近身查看,“回王爷,仿佛是胎记。”
外间的赢素弦二人闻言也跨进内室。
周文海接过孩子的脚丫细看,“仿佛是个圆形图案,中间还有字。”
赢素弦看着眼前拇指大的青色胎记仔细辨认,“昆仑!是昆仑!”
周文海闻言心头一热,接着又凑近些细细打量,“果然是昆仑二字。
古书有言:昆仑者,混沌神山也。不见其高,不眄其广,不查其根,不探其深,更不知门户所在。千万年来无人能寻其踪迹。
更言昆仑山深藏世间第一洞天福地,内有仙木灵草无数,神华异果无穷。这印记莫非便是神山昆仑的入口?”
姬骅冷眼抬眉看向两个仆妇。赢素弦感知冷意,再一看姬骅神色便知要遭。
两个嬷嬷也是久经世事,她二人同时惊恐跪地磕头不止。“老奴一生都在王府为奴,绝不敢多言半句今日之事。求王爷开恩!”
姬骅冰着脸,他手掌西凉大地,麾下数千万百姓军民又怎会轻易心慈手软。
再说,西凉王的恩是谁都能求得开的吗?
秦素弦拦住姬骅要下令的手,“王爷,秦嬷嬷和杨嬷嬷是府中老人了。以后我都把她们留在身边,轻易不会让她们出府。还请王爷看在妾身的面上饶过她们这一回。而且凤玄今日初生,见了血光也不吉利。”
姬骅面色缓和下来,“素素你辛苦了,我还没感谢你替我西凉诞下世子。也替我们生了个好儿子。”
秦素弦嘴角含笑,知道姬骅熄了杀心。她看向姬骅怀中的宝贝儿子,“不管这印记是什么,总是凤玄的。”
她又摸摸肉团的眉眼,然后从姬骅怀中接过儿子,“你去忙吧,别吵醒了他。”
姬骅满脸笑意点头,“那我就出去了,外面他们还等着呢。我已经吩咐了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冬笋臻鸡汤。还有蜜汁湟鱼你多用些。等飨食时我再带蛟镜和狌越一起来看你们。”
秦素弦抱着爱子扭身上了床榻,“知道了。”
姬骅呵呵一笑,带着同样神采奕奕的周文海出了房间。
“起来吧。”
两个嬷嬷这才谢恩起身。
“王府的规矩我不说你们也该明白。今日之事我替你们做了担保,你们就要管住自己的舌头。
若是哪天我从别处听见了半分的风言风语,你们全家老少便都去黄泉相聚吧!”
“老奴二人余生都不会出王府半步,更不会跟任何人多说一个字。如有虚言,老奴二人愿永世投生畜牲道,不敢为人。请夫人放心。”
此时门外传来恭贺声和欢呼声。秦素弦含笑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摆膳吧!”
两个嬷嬷屈膝万福,“是。”
姬骅打发完麾下文武后就和周文海来到承武殿密室,这里只有他二人密谈。
“昆仑啊!是多少人妖仙魔都梦寐以求的神地啊!此事福祸相依万万不可轻忽放过,否则我西凉便有万劫不复临头。”
姬骅的眼神有些飘摇,“世上生灵无数皆修仙问神。可只有仙神自己才知道,此类仙神依旧年岁有数,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逍遥神仙。
人仙看不破只得二百载。地仙避世不出可得四百载。天仙肯舍身,延寿八百载。
若凤玄脚底的印记真是昆仑神山的入口,那凤玄又是身披何等际遇,能脚踏昆仑而出?”
周文海嘴角笑意不绝,“不管如何,他都是你的儿子我的弟子。是我西凉世子,是西凉未来的王。不过此时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或许也只是巧合也未可知。
当下还是凤玄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王妃自有身孕起就不曾出璟州。如今我西凉世子临世,有些人怕是也要坐不住了。”
姬骅虎目凶光闪过,“那妖庭不识好歹,怕也是有人煽风点火。
我姬家镇守天烬山脉数百年,才养出了这天下第一的西凉铁骑。他们真要敢来我也不怕。”
周文海举杯轻嗅杯中茶香,“他们真要一拥而上我西凉也招架不住。”
“你有打算了?”
周文海嘴角微咧仿佛在笑,但眼底却是冰寒彻骨。“我怎肯等着人打上门来?
南赵太远暂且不提。中原的赵氏王朝初立,且正与摇摇欲坠的郑氏打的难舍难分。
如今瑜朝运转全靠皇帝赵祗淮,和那号称才高八斗一心为民的管平温管丞相维持。
但凡这二人有个什么闪失或牵扯,那么自然可以轻易击退一方忧患。
北面的迷海草原有异族部落大小错落。他们自己都年年征战不休,我们只要暗扶再大力些,如此凉州边境暂可无忧。
然后是北魏。近来暗影堂传来密报,北魏皇帝急病抱恙已有半月不曾上朝。
而宋王云磐沣的篡位之心却突显。这里面若没有联系,我肯定是不信的。
据最新的密探消息来看,云磐沣肯定正在暗中招兵买马。而且他勾连后宫妃嫔,想着借诏篡位定鼎乾坤的路子满朝皆知。
不过北魏太子也不甘示弱。他也正趁着临危监国而大肆许诺收买朝堂,妄图借此登基。
还有那几个皇子也心有不甘,齐齐在暗地里搅风搅雨闹得欢。如今的北魏同样是一锅乱粥。
我只需指使几个暗子送去善意。那些野心勃勃那些的人肯定欣然接受。
他们不是想当皇帝吗?那我就成全他们。反正北魏地广,再多建几个国也容得下。这样我东北边境自然也无人来犯。”
姬骅心下稍定。西凉三州,东幽州是凉州东面屏障,西海州是凉州西面庇佑,凉州居中间。三州总居天下西北,所以合称西凉。
只要不是四周的豺狼一拥而上,姬骅有信心守住如今的太平。
以西凉为定点,中原瑜朝和摇摇欲坠的郑国,在西凉的东南。
而北魏则在西凉的东北。迷海草原挡在西凉正北。南赵却在瑜朝的最西南,与西凉遥隔千里山河。所以周文海才说南赵太远。
而天烬山脉则在西海州以西上下勾连南北。登天而望不断绝,所以才被人称之为天烬山脉,意指连接天边烬灭之处。
“那么如今就唯有天烬山脉里的妖庭了。”
姬骅遥望西天,“我记得曾赐给赵玉河一个名为六炳葫芦的放火宝贝?”
周文山微笑点头,“赵玉河是太和门高徒,因善制毒药又为人孤绝所以被同门厌弃。十年前与王爷一见如故入西凉。
从此我西凉暗影堂的毒药天下一绝。王爷是七年前将六炳葫芦赐予他炼药的。”
姬骅左手倾倒杯中茶水在地,“那我要是放火烧山呢?这天烬山脉能烧几年?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可经得起烈焰煅烧?”
“妖庭中有善风霜雨露者,此计怕是难如愿。”
姬骅手中玉杯破裂,“那要是没有呢?”
周文海静默许久:“你初入登仙境,虽有凰佩护体可也并非无敌。那妖庭水君是上古异兽龙蟾化形,至阴至毒。你要多加小心。”
姬骅顿时豪气万千,“我姬骅纵横天下多年,何曾大意过?”
周文海神色寡淡,“凤玄还太小,你还不能死。”
姬骅哼哼有声,“你何必做这副绝情寡性的样子。你我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我还不知你?”
周文海起身弯腰拱手一礼,“家父临终前曾郑重嘱托文海。当一切以光复大虞王朝为终生志向。文海时刻不敢忘。时不待我,我去忙了。”
姬骅微笑点头,看着周文海退出密室。他也没有多少空闲,既然打算除掉水君龙蟾,自然要好好安排准备,绝不会狂妄大意。如周文海之言,儿子还小,他可不能死。
秦中信静守在密室门外,等周文海出了门才走进密室。
“王爷,属下复命而来。”
姬骅微微点头,“事情可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