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因成功破获萨斯堡连环绑架杀人案,古德森队长升任萨斯堡治安官!本市地产协会决定,将于明日与普林斯顿区居民代表展开闭门磋商!王国下议院已正事递交征收奢侈品税草案……”
男人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将报纸折叠好,放进外套口袋,站起身离开旧市政广场。
真是个好天气……
两年前为迎合城市发展需要,市政厅从这里搬迁到了安菲尔德区。那边商业繁华店铺林立,最主要的是,那里是千金难求的富人区。
而旧市政厅所在的普林斯顿区迅速凋敝,这里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被工人、小商贩和手工业者占据。很多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建筑也被分割出租、出售。
走过湿滑泥泞的路面,男人转进一条路口标记着‘金菊花街’的小巷。这里的联排房屋原本是政府雇员宿舍,在市政厅搬走后,被划拨给‘工商业互助基金会’,出租给一些向往城市生活,又暂时没有落脚点的杂活工人。
刚刚被浆洗过的破旧衣物悬挂在小巷两边,原本一尘不染的墙面已肮脏不堪。
“下午好,沃顿先生!”
几个原本靠在墙角嘀嘀咕咕的妇人向他打招呼,神态有些拘谨。
男人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他在路过一间不起眼的房门时扫了一眼。
等他走过,几名妇人摇摇头,赶紧收起地上的木盆走回各自屋内,他们要赶在家人回来前弄好晚餐。
男人来到尽头标记着‘111’的房门前,四下扫视,随手掏出一把有些锈迹的钥匙打开。
门内很昏暗,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走进门廊,‘砰’的一声隔绝外界的嘈杂。
鼻子微微颤动,男人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除了长时间不通风产生的陈腐霉味,一切都很正常!
没有理会墙壁上的煤气灯开关,沃顿拿起客厅桌上将要燃尽的蜡烛,一路走到储藏室门口。
他先是弯腰检查一下门把手上缠绕的头发,见和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放心的拧动把手。
本就不大的储藏室堆的乱七八糟,沃顿有些吃力的挪开两个大号木桶,过程中不小心踢倒一个空酒瓶。
他保持着搬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看着空酒瓶因为地面凹凸而滚来滚去。
空酒瓶像是钟摆一样来回滚动,很快就在最低处停了下来。
嗤笑了一声,嘴里念叨着:“这会是个好兆头……”
他拉开了原本被木桶压住的地窖暗门。
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混杂着血腥气充满了整间储藏室。
沃顿很享受的吸了吸鼻子,一边嘟囔着“安娜又要生气了……”一边拿起一旁的蜡烛踏入地窖。
昏暗的烛火将影子无限拉长。
“该死的小家伙!”
沃顿轻笑着踩在一只一动不动的老鼠身上,肮脏的皮鞋使劲碾了碾。
他端着蜡烛来到墙角,烛光明暗不定的照在一个仰躺的身影上。
这是一个被绑着的男人,一个赤裸身体上遍布伤痕的男人。
沃顿蹲下身试探一下鼻息,很好,几乎感受不到。他又把耳朵紧贴在对方的胸口,那神情宛如最虔诚的信徒。
还有心跳,不过已经非常微弱。
沃顿抬起脸,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
“我已经得到鼻子,下一步,就是眼睛……”
他迅速站起身,端着蜡烛以一种欢快的步伐来到地窖正中央,期间还用脚奋力踢开几具腐烂到看不出形状的尸体,他向上抬起头,那里刻画着大片大片的复杂印记。
鼻子微微翕动,沃顿微微皱眉四顾。
总感觉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当他低头看向地面,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之前堆砌尸体的地面尽是蠕动的蛆虫和腐烂的粘液。
“安娜不会喜欢你们……”
皱眉想了一下,沃顿顺着入口爬出去,不一会就扛着一个大袋子再次回来。他用指甲划开袋口,把里面的白色粉尘倾倒在蛆虫和粘液上,又用脚抹平。
做完这一切,沃顿被呛得不停咳嗽,满屋的粉尘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不过即将成功的喜悦替代了身体的不适。
他拿起蜡烛迅速爬回储藏室,一刻不停的通过客厅来到盥洗室,眼前是一盏碎裂的镜子。他盯着映照在镜子里的烛火喃喃道:“就快了安娜,就快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符合条件的祭品!我马上就能再次见到你!”
说着,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向前探头紧盯着镜子里碎裂的脸,惊慌的说道:“不行!我怎么能这个样子见你!我……我……”
他四下寻找,终于看到身边泡满了不知道什么液体的浴缸,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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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斯顿区边缘,‘萨特与奶牛’酒吧。
此时才刚刚入夜,酒馆里早已人声鼎沸。
劳累一天的工人,刚刚收摊的小手工业者,和杂七杂八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互相叫嚷。他们大口吞咽着劣质啤酒、大声咒骂着帝国的统治者,甚至叫嚷着一会儿就去宰了自己的工头,因为他今天居然敢和自己两百斤的老婆讲笑话。
与吵闹声和汗臭味交织的大堂不同,一旁几个隔间显得寂静沉闷。
几个高壮的男子握着酒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偶尔沉默的呡上一小口。
咯吱……
隔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穿着深棕色夹克的男人,隔间里的人纷纷站起身。
“请坐,我们坐下再说。”矮个男人笑眯眯的走到长条桌前坐下。一把拿过不知是谁的啤酒‘咕嘟嘟’一口灌下。
和他一起进来的壮汉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也不动。
“我刚在康斯顿会长的豪宅和他本人,嗯……还有工……工商嗯……基金会的秘书共进晚餐。”
众人眼中的艳羡让他很享受。
“我们决定……今晚就动手!”
“今晚?”
一众男子你看我,我看你,皱起眉头。
“习德老大!今晚动手会不会……我是说,兄弟们提前没有接到通知……”
“嗯?”
习德老大挑了一下眉毛。
五六个大汉顿时噤声。
“一群蠢货!明天就要开始谈判了!你们不看报纸吗?如果今晚不给他们点教训,明天……怎么谈?”
“我们……根本不认识哪怕一个单词……”
一个脸上好几道疤的大汉嘟囔一句,见习德老大向他看来,赶忙拍着胸口补充道:“我们只认识习德老大的命令,您说我们怎么做?”
习德已经立起的眉毛顿时柔和。
他把身体向前探去,低声说道:“破坏,尽可能的破坏……你们就……”
一刻钟后,隔间里的人匆匆离去,只剩下眼神微微闪烁的习德老大,和他身后全程面无表情的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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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花街111号。
大概还有两刻钟就要到午夜。窗外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清冷朦胧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在沃顿面前的地板上。
厨房地面躺着一个人,一个盖着肮脏白布的人。他身边的地板被刻满了各种古怪图案,这些图案看似杂乱,却隐隐连接,构成一种妖冶的美感。
沃顿小心翼翼跪在一旁,他身边摆着一把匕首、一个干干净净的圆盘、还有一支只剩下半根拇指长短的黑色蜡烛,此时他正焦躁不安的紧盯着手里的纯银怀表。
“是的安娜,我知道!”他颤抖的呢喃。
“我知道的,一刻钟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对我来说仿佛一个纪元!”
沃顿双眼已是一片血红,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温暖的臂膀环抱。
“相信我安娜,相信我……我在萨斯堡已经做过四次试验,每一个步骤都印在我的心里,绝对不会……”
就在此时,门外隐隐传来叫骂声和打砸声。
沃顿猛然皱起眉头。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曾在这里长大,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到这里,那些只是一群醉鬼,一群讨厌的醉鬼!”
沃顿轻柔如同梦呓的声音猛然拔高,变得歇斯底里,变得愈发疯狂!
“这群醉鬼!这群该死的醉鬼!我为什么没有把他们统统杀掉!为什么没有把他们的头颅狠!狠!碾!碎!”
他低头握紧身旁的匕首,骨节异常粗大的手掌青筋暴露!
“不……不行,我不能!这会毁了仪式!我不能毁了我们……”
沃顿惊慌的大口喘气,一把抛开匕首,‘咚’的一声跪在地板上,颤抖着捧起银色怀表。
指针已经重合!
他惊叫一声,扔掉怀表,立即点燃了那一小截黑色蜡烛,同时捡起匕首,掀开白布。
那是地窖里的那具身体,那具满是伤痕的身体。
沃顿憋住气,颤抖的、小心翼翼的把耳朵紧贴在那具身体的胸口。
太好了,还有一丝丝跳动!
他猛然伸手捂住对方的口鼻,在心脏停止跳动的一刹那,他握住匕首,缓慢而坚定的在身体的胸口处,刻下一个代表眼睛的图案。
无瞳之眼已成,却没有流出哪怕一丝血液!
沃顿没有表露出任何情感,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的重复自己脑海中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
割开手腕,用鲜血在光洁圆盘上画出一幅诡异图案,口中还小声地不停念诵着:“您是幻境之神,您是地狱之王,您是……请收下我的祭品,请赐予我看穿真实和虚幻的力量!”
渐渐的,圆盘被血液浸没,流淌到地板,连接起地板上刻画的所有妖冶图案,然后违反物理原则慢慢向上,逐渐汇聚到那具身体的胸口,汇聚到那个无瞳之眼的中间。
汇聚成为一颗血色的眼球!
那颗血液组成的眼球缓缓漂起,漂浮在他头顶,也漂浮在血色圆盘上空,不断吸收血液中的纯粹。
我……我成功了?
我成功了!
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沉沉的沃顿,感觉自己灵魂好像丢失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应该是多了很多东西!
沃顿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隐约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有好多人在喊他的名字。
“沃顿先生!沃顿先生!”
“是你吗?安娜,是不是你在呼唤我?”
远处飘来呓语,沃顿迷离的眼睛逐渐睁大。
他看见身着深色双排扣大衣,皮鞋蹭亮,手中提着一瓶红酒的自己,他站在萨斯堡的家门前,他局促的和正在修剪花园的邻居打招呼,他在等,等待门后那个人的出现……
嘎吱……房门缓缓打开……一道洁白身影微笑着出现在他的眼前……
“安……安娜,安娜!”
沃顿在哀嚎,眼角不断流出血泪,画面一下崩散,他徒劳伸出手爪,眼看着颗晶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球没入到那具身体的眼眶中。
耳边只留下隐约的低语。
“灵!你们是否有资格接受我的遗泽!”
虽然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沃顿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功了。
“他没有骗我,他没有欺骗我!安娜!安娜你看见了吗?我成功了!是的,是的!是我召唤了你!”
沃顿歇斯底里狂笑,笑的涕泪横流,笑的前仰后合,笑声逐渐化为咆哮,变为嘶吼!
“赐给我……”
‘咣当’!大门被撞开!
几个男子一边跑一边喊:
“沃顿先生!沃顿先生!你在哪?快跑!着火……”
当他们打开厨房门看到狂笑的沃顿,众人顿时张大嘴吧呆立在原地。
他们眼中冷峻严肃的沃顿先生此时已经换了副面孔,尖锐突出的鼻子就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扭动,赤红滴血的眼睛已经失去了人类该有的理智,两只手爪紧握着两团血球回身向众人咆哮。
“啊!啊!神,神啊!救命,救命!”
轰!轰!轰!
煤气管道爆炸声和房屋坍塌的轰鸣声震撼大地!
沃顿没有去追逐那些不速之客,虽然他真的很渴望拉出他们的心脏咀嚼。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拿到那颗眼球!一定要拿到那颗眼球!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那颗眼球就像带有致命吸引力,那是源自于生物的本能,那是他渴望力量的源泉!
轰!二楼地板带着漫天火光砸下,正好砸在那具身体旁,也砸在沃顿面前。
他愤怒嘶吼,他抓碎面前的一切,他的肩膀被子弹命中,却没能造成伤害……
望着这一切,远处旧市政厅钟楼上的身影轻轻一跃,溶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