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甫一踏入门中，李鹤归就注意到黄土垒就的墙壁上尽是被岁月腐蚀的痕迹，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小洞，甚至有几行蚂蚁在其内上上下下的爬行。
“这位小师傅先坐这歇会儿吧。”老妪搬了一张老旧的凳子给李鹤归。
“多谢。”李鹤归在凳子上坐下。
“小师傅是从哪来的？”老妪问道，给李鹤归倒了一碗水。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施主恐怕不曾听闻。”李鹤归看了一下这碗水，回想了一番，确认老妪给自己倒水时没动什么手脚，这才一饮而尽。
见这和尚不愿透露自己的来历，老妪双目一闪，似乎是肯定了心中某一猜测，微微一笑：“那小师傅是如何到云水郡境内的？”
李鹤归愣住了。
难不成想进这个云水郡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他没有急着回答，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品茗似的慢悠悠地喝着。
直喝得这老妪皱起眉头时他才缓缓开口，看向老妪：
“这位施主不是明知故问吗？能进入云水郡的办法就那么几个，您说我怎么进来的？”
“嗯？”老妪呆住了，迟疑道，“这么说小师傅还是个有道行在身的，这才一路穿过了邪祟遍地十万大山？”
听到老妪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李鹤归点头道：“自然如此。”
“那小师傅到云水郡的地界来，所为何事？”
李鹤归一时哑然，随后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途经此地，在此歇歇脚而已。”
意外的是这囫囵话似乎并未引起老妪的怀疑。
“原来如此。”只听老妪说道，起身朝灶房内走去，“那还请小师傅坐这歇息片刻，我去给小师傅热热饭。”
途经范老汉时扯了扯他衣角，叱道：“你也来帮忙。”
其旁站立着的范老汉连忙跟上脚步，这老俩口一前一后走进灶房后，老妪将门关上。
“此子多半是在说谎！”一进门，老妪就冷笑道，“装模作样的，先不说他连自己的来历都编不出来，就说那十万大山的凶险，岂是有点道行就能过来的？他这么年轻，能有个屁的道行！”
范老汉一时失语，几秒后才道：“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到云水郡的？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吧？”
老妪哼了一声：“管他是怎么来的？在这个节骨眼里到这里来，就是自寻死路！”
范老汉惊了一下：“这怎么说？”
老妪一笑，凑至范老汉耳畔低声道：“我听说啊，最近咱们县尊老爷……”
一番耳语后，范老汉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他张大嘴，过了好半他才吐出一句：“这……不太好吧？”
“如若不然呢？”老妪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那这个月谁去当这个供品？你，还是我？”
范老汉一时沉默了。
正在内堂坐着的李鹤归依稀听到一两句争吵从灶房内传来，可不消片刻又归于沉寂。
正奇怪之际，老妪端着一碟小菜和一碗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神色复杂的范老汉。
“这穷乡僻壤的，咱家实在没什么可招待的，还请小师傅凑合着吃。”老妪笑着将菜肴放在李鹤归的身前。
“多谢二位施主，我就不客气了。”李鹤归确实饿坏了，拿起筷子风卷残云地将食案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这幅模样，加深了老妪心中的猜想。
“嗬，果真是个骗子，听闻那些真正有道行的人早就能做到辟谷不食，怎会有如此饥饿的时刻？”
见得李鹤归吃完了，老妪接着道：“小师傅就在这好生歇着，老身去集市上买点东西，就不叨扰了。”
言罢，退出屋门去，步履匆匆地走上了一条小道。
于是屋内就只剩下了范老汉与李鹤归两人。
“这位施主，可是有什么心事？”李鹤归见范老汉的脸色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不由好奇问道。
“嗐。”范老汉强笑道，“我哪有什么心事啊？”
见范老汉不愿说，李鹤归也不追问，安静了几刻后，他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老丈您可曾听到昨夜的雷声？”
“那肯定听到了啊，人上了年纪半夜本就睡不着觉，这一打雷那还能继续睡下去？还不就是闭着眼睛等到天明？”
“那……你们这打雷都闪红光吗？”
“红光？”范老汉怔住了，“打雷怎么会闪红光呢？”
李鹤归心头一跳，旋即笑了笑：“我就随口一提，老丈别往心里去。”
言罢，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便又说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施主与我讲讲这世上的奇闻逸事如何？”
他这是变着法的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我一个住在山旮旯的人哪知道什么奇闻逸事？”范老汉苦着脸道，“老头我打小就没出过云水郡的地界，自从二十年前的大黑天后，天下鬼物精魅横行无忌，从此我更是连寿宁县都没出过。”
李鹤归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双目微动，不动声色地询问道：“老施主可否详说一下这个大黑天？”
“怎的？”范老汉愣了一下，“小师傅莫非连大黑天都不知道？”
“听人说起过，但不甚了解，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吗？聊一聊打发时间嘛。”李鹤归搪塞道。
范老汉也没多想，叹了口气才道：“也对，小师傅那时估计还没出生呢，二十多年前咱大乾国的太上皇驾崩那一夜，这天上突然多了一个大得吓人的癞蛤蟆，它一张口把月亮给吞了一大半。”
“然后……天下大暗，邪祟暴动，那大蛤蟆在天上呆了整整七天才消失，那七天……便被称作大黑天了。”
范老汉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幅心悸的神情，显然那“大黑天”带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哪怕在二十年后回忆起来，也依然是难掩惧色。
李鹤归听了这话，心头一沉。
娘咧，癞蛤蟆把月亮吃了？这莫非是个克系神话世界？
沉吟了片刻后，李鹤归继续说道：“贫僧过往年岁都在山中修禅，对世事不闻不问，不知施主方才提到的‘大乾国’是……”
“就是大乾王朝。”范老汉也意识到这年轻人似乎缺乏常识，很识趣地接过话茬，“这是神州浩土唯一的王朝，幅员辽阔，小师傅你一路行来，走的应该都是大乾的土地，而咱们云水郡座落在大乾西边。”
李鹤归做出一副恍然的神色，接着问道：“那这十万大山又是……”
“唉，其实这十万大山在二十年前也没什么奇特的，只不过经历了大黑天后，那十万大山不知怎的就变成各种邪祟精魅的乐土，但凡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李鹤归摩挲起了下巴，心道难怪这老头说他从二十年前起就从未出过寿宁县了。
这时，范老汉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小师傅不是从那地方来的吗？知道的应该比我多才对啊，怎的这都要问我？”
“……我自是知道那十万大山凶险异常，只是单纯想听听老丈对那地方的看法。”
李鹤归波澜不惊，继续道：
“实不相瞒，来这的时候我经过一座名唤吊死山的山头，那上面全是成精了的槐树，还吊着数不清的尸体，为翻越那座山头，可费了我好些功夫。”
这话一出，令范老汉身躯一震，他瞪大眼，张着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语气带着敬佩：
“那吊死山可是一处凶地，前些年逃出寿宁县的百姓都死在那座山头上，可没一个能回来，小师傅看来是真有些本事……竟能翻过那吊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