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的大儿子季昀很快来了。
将至堂上,他先向里正施礼:“爹,未知深夜唤儿子前来何事。”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书呆,季里正耐下性子道:“这里有位小哥要寻季仁家里,你给带路送去。”
季昀又是一揖,恭谨答道:“儿子知道了。”
正儿在旁看得心惊,没料到乡下地方还有这样的斯文人,行事看起来比自己待方师爷还恭敬。
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放浪了些。
正儿不免起了一丝对比之心。
但他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书呆转身又向自己行了一礼:“这位小哥,未知深更半夜,是有何事急着要去季仁家里?”
唔,只要方师爷交待的事,哪怕天上下刀水里长角,我正儿也要爬去办好,才不会多嘴多舌。
正儿拿定主意,只打量了季昀两眼,又拿眼睛看季里正。
季里正也有点尴尬,咳嗽两声道:“昀儿莫要多问。”
看那书呆又要作揖,季里正连忙止住:“莫要耽误贵客时辰,待你回来,我自有交待。”
季昀这才满意,转身向正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正儿便随他去了,季里正还派一个下人打着火把照亮,加之今晚月亮又圆,赶起夜路来并不费神。
行至一株巨大的黄桷树下,眼前出现有三条岔路,分别由远及近指向三户人家。
季昀这才开口,说了今晚与正儿出门后的第一句话。
“小哥你看,前方这户便是他家了。”
正儿点头,连忙疾走几步,他也想快点交差呢。
路侧的屋舍没有光亮,只有月光描摹得有些轮廓,想必主人已是安寝,那也无妨,正儿想着,有季昀在,敲开门想必是很容易的。
越走越近,正儿一行人这才隐隐听到了院中有喧嚣声,跟着竟又连续听到几声惨呼。
正儿站住了脚,回头问季昀道:“大少爷...”
谁料季昀已经旋风般冲了过去,使劲拍门:“季大叔,快开门哪,我是季昀。”
门栓都被季福拿了,门用什么锁住?他才用力拍了三两下,院门就自己开了。
月亮照着,火把的光也透了进去,站在后头的正儿一眼扫到了院中的情形,有些骇人。
为人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小女孩,只是情况似乎很不好,整个人都在血泊中。
站着有个粗壮汉子,手里举着一个门栓还未放下,上面还有血迹,显见得就是凶器。
四面围着的还有几个人,只是此时似乎都已全没了章法,又为季昀开门惊住了,因此有片刻的宁静。
先跳出来的又是季兴,他看到季昀,如见光明:“昀伯伯,你来的正好,你快来管管,救救我们,我南妹妹被我三伯打死了。”
季里正与季老爷子是一个辈份的,季兴他们平日里喊季昀都是论伯伯的辈份。
季昀还没说话,季福跳了起来:“哪个打死了她?又不是我!我不过教训教训你,是你非要躲开才打着南姐儿的。”
“对,你才是罪魁。”
季福看着季南的模样,也吓着了,又有外人季昀等人当面,更不能往自己身上招揽,连忙把责任推给季兴。
吴氏有些回过神来,正好听着这话,冷笑道:“三伯便是教训侄儿,也不该下这样狠手,知道的说是望着他好,给他长记性。不知道的,还当是三房这么些年生不出儿子来,便想让我大房也没了根苗呢。”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从小跟着家人在米坊里过活,作活的婆娘,买米的赖皮,不知见了凡几,要不是季老爷子老太太当面,她吴氏还敢说得更难听!
生不出儿子,这是三房最不能揭的疮疤,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杜氏,此时她早忘了这场架打的是什么,只冲上去问吴氏:“你说谁生不出儿子?”
吴氏话锋迎了上去:“当然说你,难道三伯外头还招揽了哪个不成?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也没见哪个抱孩子来。只是朵姐儿也十来岁了,怎么你这个肚子也还没个信。不是我做大嫂的说,三房这样可不行,前儿还与他大伯商量,实在不行,就纳个妾来给三弟生一个儿子也好!”
杜氏险没气晕过去:“就你能耐,成天瞎摆弄。就你这样的丧门星,到哪家哪家倒霉!还想来管我三房的闲事!”
说话间上前抓扯,吴氏抱着季南,自然吃亏。
连二老都下场来拉架。
正儿目瞪口呆,他问季昀:“地上的人虽然流了很多血,但不见得就一定死了吧,她们还在吵吵什么,怎么还不叫人来看看。”
季昀摇头:“我已吩咐人去请村里住着的罗大夫来看看了。”
正儿刚才光顾着看热闹了,此时眼睛一扫,果然那个打着火把的下人已经离开。
摇摇头,他又不是来看热闹的,便对季昀道:“你不要开口了,我自己来说吧。”
季昀点头,微微退了两步。
“敢问,哪位爷是季宁当面。”
正儿高声问。
季老爷子正怄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听到二儿的名字,差点一噎,微一愣神,连忙问道:“是哪位找他?”
这时该季昀说话了。
“我爹让我送贵客过来,说是二哥的故人。”
季老爷子不敢怠慢,口中只道:“老二,老二他不在家,小哥找他有什么事?和老头子我说也一样。”
季老婆子站在一旁看着,余下众人也没了声音,都望着这边。
“我家主子是二爷的故人,有个物件儿托我送给二爷的儿子。”
正儿掏出了那个织锦荷包。
却没人敢接。
季老爷子有些无措的搓搓手,看看身后的家人,又看了看季昀,这才道:“这…小哥,我家仁儿也不在家呢。”
正儿有些不耐烦了,这老头子,咋这么啰嗦。
“我知道,他在牢里嘛,这里是银票,快拿去赎他出来。”
他伸手把荷包掏出来,递给季老爷子。
老爷子哪里敢接,又看季昀,看他点头,这才期期艾艾伸出手去。
荷包拿着只觉烫手,季老爷子又问:“不知小哥儿主人是谁?还请留下姓名,大恩大德必不敢忘,这钱我季家一定会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