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山腰侧,穿过那片桃林后,在走一段石头小路就能看到一青松。
缥缈的云气都薄薄的,云遮雾掩。
一座山神庙就建在青松旁。
“踏踏踏——”
月光终是替了晚阳,逐渐地洒下映衬着山间。
陶李借着月光打量着眼前的山神庙。
不知经过了多少载悠悠岁月,庙身上堆积起了厚厚一层黄土,瓦片得岁月的侵蚀,早已化作一层灰飞,有风吹过,便是化作尘土悠然而去。
不过,山神庙唯一出入的大门却似刚被修缮过,上有几根藤条精心编制相互纠缠。
也不知是不是此地山神的小趣味儿,其上还点缀了一朵盛开的桃花瓣,装饰在庄重的庙宇上有些违和,却也娇俏可爱。
一翁方方正正的铜制香炉摆在大门口,炉中并无半点香粉灰齑。
兴许之前是有的,被夜风拂走吃了个干净也说不定。
不过陶李心中还是有了些许猜测,想来是这山神庙地处偏僻,少了人间的香火供奉,方才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自怀中摸出那张金色的委任文牒,恭敬上前轻敲了敲好看的庙门。
咚咚咚——
“冒昧打扰山神尊驾安歇,学生陶李这番有礼。”
庙内先是传来了阵阵扑腾,紧接着,便有道故作浑厚的声音传来:
“嗯......咳咳!我是山神,你......”
“你这人找本山神所为何事?”
听着这有些儿戏的话语,陶李的面色当即生出几分古怪。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左右扭头,仔细打量着这神庙周遭。
待确认确是扶摇山神庙无误后,揣着心下疑惑,行了一礼认真开口道:
“学生陶李自道院修行有成,得仙庭承认敕封为扶摇山山神庙祝一职,将于扶摇山实习三年,此番前来拜访山神,还望山神为在下手中委任文牒盖上官印......”
陶李的话语尚未说完,庙宇内便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走开走开,本山神不需要庙祝。”
“你这人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莫要......莫要扰本山神休息!!”
陶李的眉头挑了挑,低头瞅了一眼手中委任文牒,见其金光依旧并无任何变化,心下便已知晓这庙宇中人绝非山神。
——扶摇山神是因公外出了?
或许是当地妖鬼贪慕人间香火,见这里有座庙子,便不知轻重的将之据为己有。
念至此,陶李心下便没了顾虑,推开了庙门。
咯吱——
山神庙内倒不似他所想象那般杂乱不堪,没任何异味儿,极为干净整洁。
庙中堆满了开在此时节的花瓣,应是被喜花之人细细打点过,装饰满了整座庙观,一个松果壳在地上滚来滚去,一直滚到了陶李的脚下。
再抬起头,便是见得一块儿黝黑的大石头正端坐在庙中泥塑的脑袋上。
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在石头身子上眨动着,许是因为庙宇的大门被推开,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尖声惊叫了起来:
“你你你......你这人如此大胆。”
“未经得本山神许可就擅自闯门,无......无礼!”
陶李弯腰捡起松果,有些好笑的瞅着眼前的大石头。
这么多年见多了山野妖鬼,还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石头:
“你这妖怪可知道擅占仙庭庙宇是会遭天谴的?”
石头瞪着溜圆的眼睛,眼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出声反驳道:
“什么妖怪!!你这人怎么知道我不是山神?我就是山神!!”
“你看我这山石做的身子难道看不出来吗?”
“......”
陶李有些无语地瞧着会说话的石头。
想来这小妖多半成精不久,没见过什么市面,在它眼中‘山神’就应该是一块儿会说话的石头......
他也懒得和这妖精辩论一番。
朝着石头一招手,指尖顿有灵气闪动,继而化作一团金色符文光圈,拘在了那石头身上。
下一瞬,只听得‘噗通’一声。
大石头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自泥塑脑袋上跌下,不受控制地朝着陶李的方向滚来。
砰——
又是一阵青烟弥漫。
大石头顿化作了一只圆滚滚的胖鸟,翅膀朝着两侧摊开,肥腴的肚子朝天,眸中瞳孔转着圈圈,显然摔得不轻......
陶李蹲下身子好生打量着眼前这只肥鸟,全身笼着翠绿的羽毛呈波浪形的纹痕相互交错,似是蜻蜓点水泛起的层层涟漪,腹部绒毛浅淡,喙作鹅黄冠深红......
而后。
他伸出手指头捅了捅肥鸟蓬松的翎毛,好笑道:
“你这肥鹦鹉胆子可真大,学了点幻术就装模作样的唬人......”
肥鹦鹉扑扇了两下翅膀,喙张得大大的,周身绒毛炸起,极力地让自己身子显得庞大狰恐。
一边向后倒腾着爪子,一边狡辩威胁道:
“什么......什么肥鹦鹉!”
“本山神就是山神!你这人如此无礼小心,小心我将你......将你......”
小妖怪的声带结构和人类不同,没有化成人形的情况下,即使口吐人言,也无法从中辨别男女。
鹦鹉的话语说到一半儿便住了嘴,倒也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心有愧疚,而是它的后脖颈已被陶李捏住,向抓鸡一般拎了起来,言语不得......
陶李将胖鸟提到眼前,伸出指头使劲地弹了一下它的眉心:
“你在这山神庙聚吸香火可有仙廷敕封?”
这肥鸟着实有些沉,估摸着快有十几斤了。
肥鹦鹉显然被陶李弹的有些吃痛,耷拉着脖子,摄于眼前两脚兽的胁迫,有气无力:
“什么是仙庭?”
“说了你也不懂,此地山神去哪了?”
“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前些时候。”
“为什么来这儿捣乱?”
“我没有捣乱!这房子也没人住破破烂烂的,空着也是空着......我还好好修了......”
陶李打量着山神庙周遭墙壁上粉饰的花花草草,油灯微光摇曳,郎朗月光穿过窗扉透着莹白,衬得脚下木制地板净地明镜如水。
这鹦鹉说的倒也没错,它确实好好修缮了一番,不过这品味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懂。
也不怪它,可能在鸟的眼中,有这个时节盛开的花瓣点缀一切,便已是人间最美了吧......
陶李叹了口气,将其扔到了地板上:
“就算是空的破破烂烂的,你也不能住。”
鹦鹉缩着脑袋,却瞪着眼睛,显然不服气:
“凭什么?”
陶李的心柔了几分,这鹦鹉显然刚成精不久,自是单纯愚笨,应该也不知晓什么借用香火修习一事,只觉得这房子好看。
自己得好生为其解释一番。
于是陶李有耐心地开口道:
“天地间的山神庙宇皆是仙庭的地盘,往常来这里上香祭拜的子民是求得神明庇护,你占据了这个庙就会从中吸收本应供奉于此地仙官的香火。”
“吸纳香火这需要仙庭的许可才行......”
肥鹦鹉歪着脑袋,翅膀蹭了蹭脑袋上红的冠。
看它反应显然对陶李这一番通俗易懂的解释听的一知半解,但也知道这件事自己做的不对,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那我就没家了。”
“你以前住在哪儿?”
“我原先住在笼子里,老爷嫌我太吵,小姐偷偷把我放出来......”
陶李心想这只胖鹦鹉还是个大户家的:
“你继续住这儿会遭天谴的。”
“我不要香火,只喜欢这些花瓣有地方放。”
“那也不能住在这儿。”
“住在这儿会怎样?”
“坏了规矩仙庭会派人杀了你,毕竟不是所有仙官都会在意小妖怪同你讲道理。”
鹦鹉的眼睛瞪得大,显然是被陶李这番话吓坏了。
它也不会理解为什么只是在空房子放几朵好看的花,装一装山神吓唬人,就要被杀掉:
“我是好鹦鹉。”
“从来没做过坏事?”
胖鹦鹉的眼神有些躲闪,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陶李,气势也不负此前嚣张,弱弱道:
“没......”
一人一鹦鹉正在问话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随后便有女子缓缓推开门,好奇地打量着装满花瓣的庙观。
肥鹦鹉见到来人登时瞪大了眼睛,翅膀抱着肥鸟身,惊作一团儿,使劲地朝着后面退了几步,那张小巧的鸟脸上竟一下展现出了恐怖的情绪。
陶李见状回过头,便见到姨娘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女人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见陶李钻进庙内就没了动静,有些无聊便跟着走了进来:
“五斤,怎么要这么久?没见到山神吗?”
陶李点了点头,指着缩在角落的肥鹦鹉,有几分无奈:
“山神不知去哪了,倒是有只鹦鹉占了这庙......”
闻此言,虞锦素有几分好奇地凑了过去,待看清这鹦鹉的模样后,噗嗤笑出了声,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轻挑轻挑:
“原来是这只胖鸟。”
“姨娘认识?”
平日里姨娘总喜欢宅在道观中也不出门,所以陶李有些好奇。
虞锦素轻轻抚着自横梁垂下,以藤蔓和桃花瓣编坠成的花藤,凑到鼻尖嗅了嗅花香,盈盈而笑:
“这胖鸟前段时间来慈济观偷我花瓶里的插花,被我逮住了,就小小的惩罚了一下......原来是为了装点房子啊。”
“这小妖怪倒是有趣......”
陶李闻言余光瞥着肥鹦鹉,故意拖长了声音:
“哦......你不是说没做过坏事吗?”
“身为扶摇山庙祝,当以清除淫祠邪祀为己任,你这做了坏事的妖要怎么惩罚?”
虞锦素蹲下身子,双手捧着脸颊盯着胖鸟,两只眼睛弯的很美,跟着帮腔:
“原来这坏鸟还撒谎?”
“今日敢偷花,明日是不是就要吸人精气,食人血肉了?”
闻此言,肥鹦鹉眼睛瞪得溜圆:
“!”
它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似乎想起了那日被某个气急败坏的道姑拿着扫把在院中追打的画面。
肥鹦鹉现在心中格外后悔,要是那天不去慈济观偷花就好了。
先是震惊,继而便是为此困恼焦急,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下场会如何......毕竟方才听这会仙术的人说,不守什么仙庭规矩的妖会被杀......
但毕竟是鹦鹉有翅膀的,眼见得情势不妙,也不能坐以待毙,翅膀一张便准备逃出这恐怖的地方。
刷——
刚刚飞到半空中,它便被陶李手中的金光捆了个结实,栽倒在地板上,一脸绝望地瞅着面前的两人。
山神庙外的月色将满未满,高高的悬在天边,被那零落的星光一摇,瞬间铺天而洒,落得屋顶一片,庙内一片,肥鹦鹉的身上一片。
陶李蹲在它的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地瞅着它:
“做了坏事还想跑?”
肥鹦鹉张了张嘴,挣扎着翅膀,可身上的那道金光却是越挣扎捆的越紧,最后活脱脱的像一只裹得严实的粽子。
见挣扎无望,肥鸟也是放弃了,把脑袋缩在脖颈里,神情颓丧,直勾勾地盯着陶李:
“我会怎么样?”
毕竟自己确实做了坏事,这无话可说。
只是这间好看的房子就差一点点花瓣就能装饰的更漂亮了,要是它没有为了省事占房子,只是在树上筑巢,就不会被逮住了......
陶李掏出手中的委任文牒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不守规矩就要受惩罚。”
“什么惩罚?”
鹦鹉的两只爪子缩在了绒毛中,一脸绝望地瞅着陶李。
“一般犯错的妖怪都会被抓紧大牢里,就是一种永不见天日的小房间,不给你吃喝。”
“!”
“要是严重的,还要做一辈子劳役。”
“!!”
“更严重的还会被杀头。”
“!!!”
肥鹦鹉的脑袋已经不会思考了,吓得哆嗦一团儿。
瞧着这肥鹦鹉滑稽的模样,陶李心也就软了下来,温柔道:
“不过念你灵智初开不谙世事,也是初犯,就罚你......”
肥鹦鹉支起耳朵听着,格外紧张。
“就罚你把这山神庙修好,然后这段时间就给我打下手吧......”
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了陶李好一会儿:
“不用杀头?”
“不用。”
“不用坐牢当劳役?”
“不用。”
肥鹦鹉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嗯了一声。
“不过——”
听得陶李出声它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要是你想着法逃跑被别的仙官逮住了,那可绝不像我这般好说话了......”
这一刻,肥鹦鹉使劲地点了点头。
眼望着这个书生样子的男人,心下默默地嘟囔着:
‘他是个好人。’
陶李挥手解开了肥鸟身上的束缚,随口问道:
“有名字吗?”
“十八。”
陶李点了点头,又是说教了这肥鹦鹉一会儿后,确认它真有悔改之意方才满意的和姨娘走出了山神庙。
天上有繁星明明灭灭闪烁点缀着扶摇山的夜色。
陶李捏着手中的委任文牒默默发呆。
此间山神不知何往,这文牒上的官印应该如何是好?
虞锦素伸出手来理了理他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一缕月光映射下来,映在上面,根根手指浑圆葱白,在手指的尽头,五个浅浅的窝,能凝住任何人的眼。
她柔声提议道:
“去问问涂山娘娘呢?她平日见多识广,兴许会有些眉目。”
闻言,陶李的面色顿时一僵。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略有几分不自然地抽了抽,有些尴尬。
涂山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