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皮狐狸弯着狭长的眼睛,狐脸笑眯眯的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素面。
狐嘴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满心期待。
它虽然不知道这女人的身份,但涂山娘娘都对其敬重有加,自然是大人物。
能让这大人物赐给自己的东西,岂是凡物?
一想到八年来风雨无阻的送饭,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小狐狸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泪汪汪的,只觉得狐生有了盼头。
双爪恭恭敬敬的接过瓷碗,寻个地方便是坐了下来。
道观香炉中燃着的香慢慢的撩,暖暖的夕阳轻轻敲着纸窗。
黑鼻头细嗅着炉香,红皮狐狸做了一个很虔诚的狐拜月的手势。
紧接着黝黑的狐爪有模有样的学人握着筷子,扎进面碗中,朝碗里挑了一大口,便迫不及待地塞进狭长的嘴巴里。
“啊呜——”
下一瞬。
狐狸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非常。
涩咸苦滋味儿同时在她的舌尖爆炸开来,只觉舌间味蕾有酸痛与酥麻,正在两厢厮杀,毫不客气的挑战着难吃的极限。
这让小狐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一瞬间修成了狐妖属传说中的天舌通,在这一刹体会到了狐生百味的真谛。
“呕——”
对于一只刚修得灵智不久得狐妖来说,显然人间的人情世故还不甚理解,也不懂什么给主家面子这等高深学问。
红皮狐狸的两只前爪登时一伸,浑身僵硬,整个狐身宛若一块儿雕塑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院子中。
“噗通——”
它狭长的嘴巴还依稀残留着几根尚未咽下去的面条,一张一张的......
——那双失神的狐眸满是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此刻笑容僵在脸上的女人。
它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自己兢兢业业八年送饭,却换来这么一大碗难吃的‘毒药’。
“嘤嘤——”
这一刻,红皮狐狸似乎也读懂了小书生方才瞧向自己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
见得眼前这一幕,虞锦素呆愣在了原地,小声喃喃道:
“嗯......可能是小狐狸送饭太累,病倒了......”
“......”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猜测’,道姑快步地跑到灶房,从锅中拾起了一根面条,放在嘴中——
继而,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面条咽了下去。
虞锦素沉默的瞅着在院中忙忙碌碌,正扶着小狐狸给它口中喂水的陶李。
想着陶李方才狼吞虎咽,吃的就是这么难吃的东西。
女人心情一时有些复杂难言,甚至盖过了口中的咸涩滋味。
“五斤......”
陶李闻声转过了头去,却是见到姨娘素手紧紧地攥着小围裙,面颊涨的通红,瞳孔中有些许羞愧,声音宛若蚊蝇,细不可闻,心虚道:
“......当然,也可能是姨娘太久没做饭了......”
这孩子打小就是这般善良,如此难吃的素面,自己只是尝了一口就再没有勇气吃第二口,可他为了照拂自己的面子,也要硬着头皮吃完吗?
陶李怀中的红皮狐狸猛喝了几大口水,颇有些怪异的气氛中用爪子挠了挠屁股,显然它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举动的不妥,有几分歉意地瞅着女人:
“嘤嘤嘤——”
“嘤咛——”
陶李通晓仙术,能大概读懂小狐狸的狐语,大概意思是:
‘它今天本来就生病了,有些累才躺在地上......’
陶李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一刻,这只山野狐妖不觉间就学会了什么叫为狐处世,狐情世故......
......
伴着金色的夕阳,陶李倚在门框上,挥手送别了红皮狐狸。
他回过头来,便见到姨娘静静地站在台阶上,两人的影子重合,夕阳的红晕勺勒出她脸庞的轮廊,可以入画。
“五斤......”
一声轻轻的呼喊划破此时的宁静。
“恩?”
陶李瞅着姨娘。
虞锦素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去看陶李:
“面那么难吃,怎么不和姨娘说......”
陶李抬起头看着姨娘,随后笑了笑,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伸手理了理她垂在耳梢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
“没什么难不难吃的,就只是姨娘的味道。”
认真的神情中没有虚假做作,源自内心的肯定。
“道院的伙食还比不上姨娘下的面呢......”
如今的他已比女人要整整高出一个脑袋,发丝在晚风飘荡,遮挡着她的脸颊。
虞锦素怔怔地望着陶李那张有些陌生的脸颊,五官已然成熟了很多,肩膀也足够的宽阔......她缓缓别过了头去,自鼻尖传来了一声哼唧:
“那是你的味觉有问题。”
陶李笑了笑,柔声安慰道:
“是那小狐狸没有福气,而且姨娘八年没做饭了,那些佐料肯定已经放坏掉了......毕竟面条都做熟了不是?”
虞锦素轻轻‘恩’了一声,低下头去。
显然已经接受了陶李的这个台阶。
微风四拂,撩起阵阵泥土和青叶的味道,她的胸腔涌起一股暖流徜徉心间。
‘五斤长大了啊......’
心中几番喃喃。
此值晚春时节,日暮下有丛丛的云朵环绵成阵,一只只鸿雁斜插而过,啼声悠远漫长。
扶摇山的一切,都是那么悠然静澜......
陶李仰起头瞅着即将西沉的落日,转而低下头,对姨娘柔声道:
“趁着天还没黑,我去一趟山神庙先把金印章盖了......”
“嗯,事情耽搁不得,姨娘陪着你一块儿去吧。”
陶李犹豫了一下,刚想拒绝,可抬起头看到姨娘那双温柔地眸,即便是这张熟悉的脸颊自幼看到大,看了千百遍,可也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于是,话到了嘴边就改了主意:
“也好......”
虞锦素挽着陶李的大手,和往昔一样,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那条通往山神庙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山间小路前行。
说是前行,也算散步。
两人的影子重合,夕阳失去了最后一点金黄,他们的发丝在晚风中,时而纠缠时而分散。
一路上的桃树千百年来无人修剪,枝丫自由生长,狂放交错,此时桃花尽落,落红铺的山林间满地,好似染一层桃红。
林畔处,河水掠起波澜,条条硕大的草鱼穿棱来去,自水面探出鱼嘴,呼吸着暮间空气......
女人亲昵地倚靠在男人的胳膊间,同八年前一般。
只是那时,走在前面的是她,倚靠在肩膀上的是他。
——如今已然换了个模样。
“五斤......”
“姨娘怎么了?”
“没事,姨娘就是叫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