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对对，把最上层的鹿茸拿下来，然后把柜子擦干净，然后把……”
唐青城正站在梯子上，按照下面名叫陈然数的白胡子老爷子的指挥整理货架。
这已经是他进城的第六天，因为还不到出城接货的时候，段学虎便先让他跟李武在山珍堂收拾杂物。
“陈爷爷，我把东西拿过来了。”这个时候，李武抱着一个箱子，从后院挤进屋来，放在了脚边。
陈然数掀开箱子，大致翻了翻，点了点头：“保存得还行，小武帮青城把货补上，剩下的就放到柜台后面。”
李武刚刚擦了把汗，闻言有些抱怨：“陈爷爷，您为何非要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我可比陈兄跟青城高多了。”
陈实仍然把头埋在账本里，也不抬头，闻言调侃道：“小武莫要调皮，哥哥这会儿有点忙。”
陈然数已经踱回柜台，大笑了几声，冲着李武喊道：“你小子也就长得高而已。”
唐青城仍在梯子上站着，看他还要反驳，拿脚尖踢了踢他的背，催促道：“赶紧的，马上就中午了，待会儿还要收拾仓库。”
只是还未等唐青城收拾好货架，就听到身后传来“哎呦”一声，转头看去，就看到陈实捂着头有些委屈地看着陈然数。
他赶忙从梯子上下来，快步走到柜台，拦住了还要动手的老爷子，问道：“您老有话好好说，陈兄做了什么事惹您发这么大火？”
陈然数指着陈实的鼻子，骂道：“这不争气的东西，来了山珍堂已有两年有余，竟然还会忘了给客人送货，现在堂里也没有闲人，难不成让人亲自来你这取吗？”
陈实苦着张脸，嚷嚷道：“我现在就去送，跑快点的话还赶得上。”
闻言陈然数反而更加生气：“你去？你去送货，那谁来记账？难道你不回来咱们大白天的就关门不做生意了？东家瞧得起我，把原本我身上算账的差事传给你，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唐青城在一旁暗自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这笑呵呵的老爷子发起脾气来竟有些可怕，插嘴道：“陈爷爷，您消消火，陈兄走不开，我去送就是了。”
陈然数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孙子较劲的时候，捋了捋胡子，反问了一句，直击唐青城的心灵：“你知道路吗？”
唐青城停顿了一下，正要说自己可以问路，虽说会耽误点时间，可总比送不到好啊。
“嗯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几声十分刻意的咳嗽。
众人转头看去，就看到段香草正站在山珍堂的大门口，她快步往这边走来，拍了拍小胸脯，扬起小头颅：“陈爷爷，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来带路！”
陈然数迟疑了一下，问道：“香草，这个时辰，你不该在城东的学塾吗？”
段香草的腰肉眼可见地弯了下来，上前拽住陈然数的衣角，晃了晃：“我，我这不是算到堂里需要我帮忙吗？”
老爷子也顾不得跟她多说，反正这丫头逃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头让段夫人管教就好，他转头叮嘱道：“那你就多带着青城多跑几个地方，让他尽快把熟客的地址都记住。不过也别贪玩，尽快回来。”
“知道知道。”等陈实把东西交给唐青城，段香草已经率先跑出去了，他赶紧倒腾双腿，才勉强在街道拐角处追上。
他提着手里的东西，对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说道：“段小姐，你慢一点。”
段香草甩了甩头发，回头对他说道：“你与我一般，都到了品阶门槛上了，这点速度就跟不上了？”
“那倒不是。”唐青城摇了摇头：“只是想要记清楚路线，还是走慢点好。”
段香草点了点头：“那倒也是，行吧，咱们就走慢点。”
一路上七拐八绕，身旁的男子是要忙着观察周围的建筑，以此增强印象，可段香草却早已走过千百遍，这让她觉得有些无聊，不禁搭话道：“你每天早上都看书吗？”
唐青城点了点头：“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晚都会看看，现在的话，忙一天就会累，所以只能早上看看。”
她又问道：“那你来得及吗？毕竟堂里辰时就会开饭，吃完饭就要做工。”
唐青城笑了笑：“还算可以，卯时起床，打两套拳，读一会儿书。”
她仰起头，有些疑惑：“那你为啥读书啊？就像教书的老先生说的那样，为了明礼？为了开智？”
这倒是难到唐青城了，他想了想：“倒也不是，刚开始只是我娘让我读书，那会儿我才五六岁。达叔每次进城，她就让达叔帮我买书。别人家都是用卖山货的钱换些山里没有的东西，我娘就爱换书。”
“至于后来，就成习惯了，什么都不为，单纯的看看。”
闻言，段香草侧过身，双臂抱胸，盯着唐青城的脑门，认真地说道：“你怕不是炼体把脑子炼坏了？”
二人最终总算是在约定时间内把东西交给了客人，是一户好像不太富裕的人家，当时唐青城在门口往里看了看，里面的布局跟自己的家里差不了多少。
段香草领着唐青城往回走的时候，刚到山珍堂所在的西坊的大门，发现整条路被人堵得水泄不通，人群的正前方是一座五层木楼。
天色尚早，这等热闹岂能错过？少女踮了踮脚，发现实在挤不进去，左右望了望，就看到了路旁还挂着大红花的石狮子。
唐青城被他拽着爬到了石狮子头上，眯着眼睛往里瞧了片刻，发现还真是巧了，这家新开业的铺子竟然也是卖山货的，看着比山珍堂大了许多。
他正要低头提醒少女现在还是做工时间，自己得赶快回堂里，却发现后者原本兴奋的神情已经不见，小嘴儿也微微撅起。
老话说同行是冤家，但也不该到这种地步吧？莫非两家关系不睦？
他斟酌着问道：“段小姐，这新开业的…韩家，跟咱们山珍堂关系不好？”
“何止是不好！”少女的鼻头已经皱起，她恨恨地道：“这些年来韩家可没少给我家使绊子！要不是规矩摆在那里，他们恐怕早就用强了。”
唐青城不解道：“城中不许用强？我不记得人盟的律法中有这条规矩啊？难道是新颁布的？”
段香草此时已经率先从石狮子上蹦了下来，小脑袋里疑惑重重——韩家以前只做修炼者的生意，这家店怎么打着韩家的名号贩卖普通山货？这种消息还是赶紧告诉爹娘才好。
她闻言解释道：“那倒不是，人盟对修炼者的事向来是不管的，前提是不准波及普通人。”
“城中不准挑起过大争纷的规矩，是现任城主王江海十多年前定下的。这等犹如儿戏的规矩恐怕只有瀛海城才有。”
唐青城一边跟上脚步一边说道：“如此说来，城中各家势力也算老实，这种奇葩的规矩都会遵守。”
“怎么可能？只是前车之鉴太多了而已。”段香草语气幽幽：“不到二十年，地皮价格不菲的瀛海城平白多了四处平地，其中最小的也比我家大上不少。”
嘶，唐青城倒吸一口气，这王城主的手段倒是直接。
等到回到山珍堂，已经是下午了，唐青城还没进门，就看到里面站着三个彪形大汉，正聚在一起跟几乎被遮挡严实的段学虎交谈，他快速跑了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
李达回身看到唐青城跟段春草一起回来，戏谑道：“看来融入得不错？”
唐青城直接绕过这个问题，问道：“您跟通叔，已经找到地方了？”
李达点了点头：“嗯，前天看到韩家正在招家丁，炼体完成者就可以，我们去试了下，还真通过了。”
“韩家？”唐青城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旁边的段学虎。
段学虎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主动解释道：“不碍事，虽说我两家好像做的是相同的生意，可不管是规模还是受众都差远了。”
“韩家生意规模不算庞大，却是供给整座瀛海城的修炼者；而我们山珍堂，主要给城里个别小门小户供货，还有些药铺什么的，所以冲突不大。”
您恐怕还不知道西坊大门口发生的事情……唐青城看了眼段香草，就看到少女冲自己眨了眨眼，示意无碍。
段学虎看几人似乎有话要说，就拉着女儿去了一旁。
看他们离开，李达率先开口：“你们两个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李武虽然想要掩饰，但见到父亲，他的情绪明显高涨了一些，抢先答道：“挺好的，吃的挺好，活儿也不重，每天早起还有功夫晨练，我觉得我要不了多久就能接纳元气了！”
李达嘿嘿笑了一声：“那就好，我还怕你俩把修炼落下。”
唐青城趁他们父子絮叨之时，拉着李通问道：“通叔，你们怎么当上韩家家丁的？”
李通组织了一下语言：“挺简单的，我俩在路上看到告示，就去韩家试了一下；他们甚至都没测试我俩的实力，就同意了。这不，今日就从韩府主家告假，来跟你俩说一声。”
“你别说。”李通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段学虎，压低声音道：“月钱比这还高上三个盟币。”
唐青城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结合自己今日听来的消息，韩家扩展了生意，自然需要大量人手。但为何把新招收的人手安排在主家？不清楚新人的来路，所以收拢在身边？那原本的家丁呢？全部外派去接手新生意了？
消息还是太少了，他正要再问，就听到李达叫自己的名字。
“青城，我跟你通叔商量过了。”李达对着转过头来的唐青城说道：“这么多钱放在身上我也不放下心，所以干脆把咱们的钱一起寄存在人盟的钱庄里，等开春了再采购东西送回村里，你看如何？”
唐青城点了点头，他对此并无意见。
李达继续说道：“那咱们就一个月存一次，正好也能碰个面，先约定个地方吧？”
“诶诶诶，我知道在哪碰面。”李武赶紧说道：“就约在城西的竹坡记，我听陈哥说那是家老字号，好吃又不贵。”
李达闻言笑骂道：“就知道吃！”。
“既然陈兄说那里好吃，就肯定不错。”唐青城难得给李武帮腔：“正好到时候放了工钱，吃顿好的也是应该的。”
李达见他并不反对，瞪了儿子一眼：“那就在竹坡记碰面好了，不过事先跟你俩说好，每月的花销不超过三个盟币的规矩还得遵守。”
旁边的李通见他们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插话道：“哥，差不多该回去了，一共也只告了半天假。”
李达也觉得该交代的事已经交代清楚，最后又说了一句：“那咱们就下个月第一天的中午在竹坡记碰面，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
二人在跟段学虎告别之后，就径直离开了山珍堂。
唐青城正欲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工作，却被段学虎叫住。
他转身问道：“堂主有什么事吗？”
段学虎迈着步子正往这走：“哎呀，跟你说过了，叫我段叔叔就行，整天堂主堂主的，外人听了还以为我段某做了多大的生意呢。”
“是这么回事，刚才我跟陈实商量了一下，以后就由你去给客人送货如何？”
这让唐青城有些疑惑，毕竟他刚来几天，对瀛海城并不熟，他问道：“是以前的伙计不干了吗？”
段学虎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修炼者脚程要快些，堂里大部分人长时间在外面收购山货，这里的修炼之人就只有陈实、李武和你。而陈实又走不开，所以就问问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就可以不做吗？唐青城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表面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当然可以。”
段学虎见他同意，笑了一声：“具体要干什么就跟陈实商量吧，堂里的事就不用你做了。”
等唐青城来到柜台，陈实已经笑眯眯地在等他。
也不用唐青城多说什么，他就把大致需要注意的点强调了一遍：“总之就是需要早起一点，不过对应的傍晚就可以歇着，我把主要客人的地址都标记在地图上了，等我拿给你。”
说完他就低头开始找，只是等他把那堆账本翻了一遍，也不见地图踪影；他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就看到一旁正仰头举着一张纸的段香草。
他有些无奈地喊道：“香草，把地图拿来，我正与青城说正事呢。”
段香草用余光瞥见他往自己走来，眼睛咕噜一转，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她连忙绷住脸庞，伸出手指点了点地图的一角：“实哥，这里是不是标错了？赵家不是在鼓楼旁吗？”
陈实赶紧凑上前去，有些疑惑：“怎么会呢？我可是一一对照过的。”
段香草看他一步步走近，即将走到自己身后，猛地转身一把把地图推进陈实的怀里，用力之大推得他一个踉跄，随后咯咯笑着消失在门帘后面。
陈实低头检查过地图发现并无错误，转身就看到唐青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咳嗽两声：“来来来，我跟你说一下比较方便的路线……”
大致听了一遍，唐青城疑惑地问道：“就这些？真能养活堂里这么多人？”
且不说那些普通伙计，光是自己二人，每个月工钱就有整整四十枚盟币。须得知道，三口之家若是整日只吃些粗茶淡饭的话，一枚盟币就能花将近一个月。
陈实闻言一笑，解释道：“告诉你也无妨。堂里收的山货和药材，大多会卖给城中的各个药铺，都是大宗买卖。”
“但是呢，多一道手续价钱就会涨一分，所以也会有部分人直接从咱们堂里拿货。”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