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吉时已到。
陆渊骑在高大白马之上，身着大红锦绣蟒纹服，乌发拢成发髻，用一顶镂雕白玉梁冠束起。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如冠玉，眼眸似深邃寒潭，透着清幽的光芒。
鼻梁挺直，唇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尽显疏狂威势。
平安府所辖七个县城，人口众多，光府城人口就有七八十万。
陆渊骑马走在迎亲队伍前头，所过之处，皆是人人驻足侧目。
倒不是他陆渊在府城百姓中，有多大名头，而是老百姓就没见过，如他这般俊俏的新郎官。
人人都在打听，这到底是哪家的迎亲队伍。
打马走过城北，到了城南的地盘，这里认识陆渊的人就不在少数。
大姑娘、小媳妇跟着跑了一路。
有几个年轻的还红了眼眶，连连感叹陆渊为何英年早婚。
白马之上的陆渊，则没因这些喧嚣，有丝毫的自得情绪。
他在想着后头八抬大轿中的妖女，如何没有半点的妖气。
方才在千户所中，他就施展望气术仔细看过，一丝一毫的妖气都没看出来。
这方世界，无论人妖鬼神，皆有气。
红的气，是妖。
黑的气，是鬼。
愈是凶恶的、奸诈的，气就粗壮且深邃。
比如妖之气，越红则妖力越强。
唯独人的气，则五颜六色，繁杂不堪，对应着七情六欲。
这意味着，要么新娘子根本不是妖女；
要么则是，境界高到足以在陆渊面前遮掩妖气。
若是前者，那倒是好了。
可若是后者，以后的每一天，陆渊都得提起十二分的警醒。
唢呐声、鼓声、笛子声鼓吹喧阗。
在一阵阵喧闹声中，终于将轿子迎进了陆渊的小院。
小院就在城南闹市中，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蜿蜒处。
前门是闹市，后门是河流。
进门之时，陆渊目光瞥过院门口的酒楼，面色如常。
酒楼上。
三五人正喝着酒，吵吵嚷嚷。
“老大，看把陆渊这小子给得意的，那一副孙子样，看着就来气。”
说话的是名三十多的胖子，方头阔脸，身上穿着潜龙卫黑底狼纹的袍子。
明显是一名小旗。
“可不敢乱说，人家现在可是百户了，咱可惹不起。”
“真他娘的走了狗屎运，这百户之位怎么算，也应该轮到老大你的。”
这三人，正是城南百户所的总旗韩子牛，和他的两名心腹小旗。
通常，潜龙卫的百户所，只设两个总旗。
但平安府地盘颇大，城南百户所要管辖南边两个县，所以设了四个总旗。
每个总旗下设五个小旗，小旗编制十人。
城南百户所上下加起来，共两百来号人，妥妥的超编。
韩子牛喝下一口闷酒，双眼红肿充血。
“谁让人长了张小白脸，还能给人装孙子，捧臭脚呢，咱顶天立地，可学不来这。”
“明日，等他来点卯的时候，得狠狠给他个下马威。”
“明日？后日他都来不了，呸，娶了妖女，十天半个月能下床算他厉害。”
三人高高碰了碰杯子，韩子牛招呼两名小旗凑近了些。
“方才，白大爷差人来信，说陆渊斩杀了他一名小妾，让我将陆渊的情况都告诉他。”
“那这小子今天这洞房，怕是入不了了吧。”
“来，喝酒喝酒，等着看好戏吧。”
……
院内。
尽管陆渊还没走马上任，但城南百户所的人到了一大批。
队伍分列两侧，整整齐齐站了好长一溜。
敬了香，拜了堂。
敬茶、改口，一应繁文缛节，统统省去。
陆渊牵着红线，看着身旁顶着红盖头，只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妖女，内心竟也有了些波澜。
两世至今，还是第一次成亲。
李金敖和宁氏喝了杯酒，留下一块牌子，便匆匆启程返京。
除了平安知府看在李金敖面子上，送来的两幅画之外，没有多余的宾客礼金。
潜龙卫叫得上号的人，坐了两三桌。
陆渊招呼众人散场，已是亥时。
夏长杰喝的最多，吵嚷着还要跟陆渊去对面酒楼喝一场。
待拉着陆渊的胳膊，将自己送到门口时，这才面色一沉，对陆渊叮嘱了几句。
“总之啊，城南这块山头，庙小妖风大，韩子牛和赖庆这两个，你要多长个心眼。”
陆渊忙抱拳称是，“多谢夏大人提点。”
……
夜深，月明，烛火生辉。
陆渊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下了厚重的大红圆领袍子，穿了件月白长衫。
丫鬟是今天李炳差人买的，清清瘦瘦，看着不过十三四的年纪。
除了丫鬟，还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年迈的门房。
好歹算是个家，婆子负责煮饭打扫，门房负责喂马看门。
打发了丫鬟先去休息，陆渊推门便欲往正房而去。
刚出去两步，又回身将床头边的那柄小斧拎起，藏在袖口之中。
老远就全力施展望气术，不过正房之中仍是一片青白之气，没有半点妖气的影子。
噔噔。
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
门内传来一道冰冷，又带些茫然的声音。
陆渊推门而入，见新娘子仍是呆呆坐在床边，身子绷得笔直。
他目光如炬，先看向新娘身后的床边。
没有尾巴。
又看向紧贴凤冠的盖头。
没有犄角。
“那个……”
陆渊没有靠近，而是站在了窗边的桌子旁，烛火将他的脸映得有些红。
其实，今日从便宜老泰山那里，已经知道了新娘子的名讳。
来自泽云国的她，名云端月。
不过终究，这声娘子还是没叫出口。
“我帮你将盖头摘了吧。”
说着，陆渊便从袖中滑下一柄斧头。
斧尖轻轻一抬，金丝银线绣着龙凤和鸣的红盖头，便缓缓升起。
陆渊余光瞟到一旁桌上放着的玉如意，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只因没看到任何妖气，又加之忙碌了一天，陆渊心神有些松动，才出现了用斧头挑盖头的诡异一幕。
盖头不见，云端月露出真容。
她头顶凤冠，三千青丝梳成结鬟。
尽管坐着，也能看出身段之高挑，约莫只比陆渊矮半个头。
端坐之间，便有青莲之仪。
比仪态更加惊艳的，是其容颜。
丹凤眸似银河，柳叶眉如黛玉。
窈窈身形，似仙子扶风。
一眉一蹙，若偏偏游龙。
若说，陆渊斩杀的那只白毛貂鼠之美，能让任何男人魂牵梦绕。
那此时，云端月之容便是臆想中的霞光。
陆渊不由有些呆滞。
然而，云端月的目光，却盯着屋中的那方小桌之上。
顿时，陆渊心中提起三分警惕。
“那个，我可以吃吗？”
桌上放着的，是一盘烧鸡，三碟小菜，和一瓶女儿红。
见陆渊没应答，她抬起头来。
刚好看到悬在自己头上，闪着寒光的斧头，目光便有些呆滞。
“你，是要砍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