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心道奇怪,夏长杰平时多古板的一人,今儿怎么聊起儿女之事来了。
“我先跟你交个底,你好有个心理准备。”夏长杰放慢速度,幽幽道。
此话一出,陆渊心中再次升起不妙之感。
“请大人指教。”陆渊轻轻勒住马缰。
“前些日子,大都督让各千户所统计旗下年轻俊杰的名录,我在阎千户面前举荐了你。”
“我本以为,只不过世道动荡,上头有意栽培年轻人,哪知道……”
夏长杰长叹一声,话风一转,“前些日子,大都督认下一名妖女做义女。”
“难道,跟今日之事有关?”
夏长杰点点头,“本来,陛下和娘娘是要将这妖女许配给大都督之子。”
“啊?”
“然大都督以犬子已有妻妾数名,不敢再娶为由婉拒,随后便认了这妖女为义女,并称要为其找门好亲事。”
“当然,你也不必紧张,被列入考察的不止你一个,一会儿你沉着应对即可。”
夏长杰颇有深意的看了陆渊一眼,自己手下这个小旗他是知道的,真可谓是——嫉妖如仇。
每有妖邪为害,他必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让他娶一个妖女,只怕比杀了他都难受。
即便心里极希望有一个关系通天的下属,但夏长杰还是直言相告,没有隐瞒。
闻言,陆渊心中百转,暗自思量。
以大都督的地位来看,自己无论修为,还是家世,或是职位,都远远不够格攀上这高枝。
若说最能拿得出手的,反而是长相。
总不能因为生得俊美,就硬要将妖女嫁给自己吧?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叹了口气,陆渊问道:“大人,属下有个疑虑想向您请教。”
“讲。”
“朝廷鼓励人妖通婚,到底作何想法。”
在陆渊看来,人妖通婚,无疑是祸乱大齐的行径。
大齐朝廷身为统治者,又如何会做自损之事?
夏长杰笑笑,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沉声道:“陆渊,你很聪明,但从未站以上位者思量,我说几件事,你一听便明白。”
“当今皇后娘娘,便是北边来的,你可知道?”
陆渊点点头,北边就是北方妖国——泽云国。
当今皇后,是泽云国的狐妖圣女,大齐国几乎人人皆知。
“皇后娘娘所出嫡子,今年十岁,据说天纵之资,文武韬略无师自通。”
“另一件事,今年初,太子殿下被罚禁足东宫三年。”
陆渊有些琢磨过来了,所谓谁主张谁受益。
若说人妖通婚,祸乱大齐,那唯一能受益的,怕就是身为人妖混血的小皇子了吧。
而李金敖推脱婚约,将妖女认作义女,他也隐隐有些明悟。
庙堂之上,文官集团是最反对人妖通婚的,从十年前户籍之事开始,就处处与齐献帝争锋相对。
李金敖这个陛下的发小,是掌控特务机关的大都督,明牌为保皇党。
他从不涉及党争,但在文武派系中,反而与文官集团走得更近些。
陆渊思虑片刻,人妖通婚之事,怕还是这位皇后娘娘的主张。
遇到重重阻挠之时,将这位中立派拖下水,便可废了文官集团在陛下面前的中间人,真是好手段啊。
只是,李金敖虽是一介武夫,心思可绝不简单。
他以嫡子妻妾不少为借口,又称天恩不敢违,顺势将妖女收作义女。
硬是将板上钉钉的事,转圜到了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步。
至于为何在武德司体系中找女婿,就更好理解了。
武德司是李金敖的势力范围,文武都不勾结,好好寻摸一个好的,就算皇后娘娘也难指摘他不尽心尽力。
真是不简单啊,陆渊感叹。
……
此时,平安府,千户所中。
李金敖坐在上首主位,右手边是其夫人宁氏。
下侧敬陪的,便是平安府千户,阎如海。
李金敖不过中年,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形挺拔英武,仪态威风。
他手中拿着一本薄册,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又将其递给一旁的宁氏。
宁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温婉道:“我看这个叫陆渊的还不错,身段模样都是上乘,就是职位低了些。”
李金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你呀,只会看脸,待一会儿人来了,再看看吧。”
这一路南下,去了六七个千户所,已经看了十几名年轻俊杰。
自家夫人不是嫌这个职位低,就是嫌那个长相差,再不就是家世不清白,个子太矮小。
李金敖虽有些不耐烦,但他知道,此事多走访,才显得郑重,各方面都好交代。
所以,也没反对自家夫人的挑剔。
蓦然,阎如海在椅子上搁了半个屁股的身子动了动,刚想开口说两句,就听门外侍卫来报。
“禀指挥使,城南百户所夏百户和陆小旗来了。”
“让他们进来。”
陆渊跟在夏长杰身后,一前一后进了衙堂。
二人行过礼,便站在堂下,等待问话。
看着二人身形挺拔,面容肃穆,李金敖点了点头。
心道阎如海果然有几分本事,手下的兵比先前去的几个千户所都要强许多。
“都坐吧,坐下说话。”
陆渊二人看看阎如海,见其点头示意,这才在下手两张椅子上坐了半个身子。
“你就是陆渊?”李金敖开口问道。
陆渊起身行礼,回话道:“回大都督,卑职正是陆渊。”
“今年多大?”
“刚满十八。”
“看你血气如泵,炼精境圆满了吧。”
“是。”
“学武一共几年?”
“学武六年。”陆渊有意从前身开始学武之时算起,想藏拙一二。
李金敖点头,资质还不错。
因这些信息,方才的小册子上都有。
这时,阎如海趁机夸赞道:“其实陆渊正式开始学武,不过才两年半的时间。”
“哦?”李金敖顿时面露惊喜。
行话说一年炼皮,两年打骨,三年铸肉,能达到这个水平的武者,已是中上之姿。
而这陆渊,两年半淬炼铜皮、铁骨、刚肉,又将炼精境修至圆满,可谓天纵奇才。
李金敖心中已有些计较,便沉心思考,不再说话,转而将目光看向夫人宁氏。
宁氏上下打量着陆渊,面容逐渐露出喜色。
李金敖身形高挑,年轻时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帅哥,可与这陆渊一比,无论身形面容,都多有不如。
潜龙卫黑底狼纹的袍子,将陆渊衬托得格外英武。
真是个俊俏的后生!
还未开口,宁氏又是眼睛一亮,看向陆渊手中拿着的白色貂鼠皮,上面隐隐有白光环绕,十分耀眼。
“你手中拿的是?”
陆渊心头一沉,顿感不妙,但此时再无转圜之机,只得如实相告。
将白毛貂鼠假借新娘害人一案简单一说,陆渊便双手奉上。
“听闻大都督和夫人召见,卑职惶恐,又觉人微言轻没有什么拿得出手,便将此物献给夫人,以表敬意。”
阎如海一看,一张三百年的白毛貂鼠皮,倒也不算寒碜。
只是这上面还有血丝凝结,分明才剥下来不久。
寻常人也就罢了,大都督的夫人何等尊贵,如何能送的出手?
这陆渊也太草率了些。
阎如海刚想开口替陆渊转圜一二,却见宁氏脸上已是喜不自胜。
他不知的是,陆渊这种行径,落在宁氏这种久居高位之人眼里,更显少年意气。
全然一颗没有算计,质朴拳拳的赤子之心。
闻声,上来一名佩刀侍卫,接过貂皮后退下。
宁氏击节赞赏,看向陆渊的目光也由七分考量变为十分满意。
这个年轻人果然至诚。
人品、样貌、武道天赋,都极出色,唯一的短板是职位太低。
不过,在指挥使面前,这却是最不重要的一点。
李金敖感受到夫人的示意,沉吟片刻,连连点头。
只有陆渊,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当下,宁氏与李金敖打了个眼色,仿佛下定了决心。
李金敖便开口将来意略微一讲,隐去了许多宫廷之事,意思只是为自家义女寻一个好夫婿。
“你可愿意?”
陆渊心头一紧,他平时杀伐过重,得罪人甚多,行事都会多长个心眼,与上司方面好周旋。
谁知今天,多长的心眼,反而让他沾上了这等天大的因果。
我,可以拒绝吗?
当即,陆渊心中盘算一下,便欲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