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的水重新席卷而来,在夜晚毫无准备的时候,不大不小的挑起了所有人的恐慌。段白的话语响彻世间。在那之前,辰衍也用这样的方式告知过众生灵要如何履行自己的责任,于是才有眼下这和谐欣欣向荣的一幕。而如今,一切被他的话打破了。
“水的怒意没有停歇,你们没有完成自己的责任。看看周边的友人,瞧瞧身旁的亲人,看那真的是你应当笑颜相对的同胞吗?不要让虚假的谎言蒙蔽你们的双眼,不要让世间的灵气再被你们的愚蠢而湮灭,为了自己的同族而战斗。”
“该死!”舒怀霄忍着剧痛站起来看向窗外。外面水浪盖地,仿佛又要重现大水灾的模样,寂静的夜晚传来一声又一声惊惧惨叫,还有令人惊愕的杀戮。
“他怎么能——”舒怀霄大怒,呕出一口血。
浓如血的霞光弥漫出月牙的形状驱散夜,映着这人为挑起的灾难。
段白站在高处愉悦地欣赏着下方的残杀:昨日还笑脸相迎的邻里今日就已经刀剑相向,撕扯不休。这里有魔,有人,有妖,有灵,无数生灵在他眼下一改和平同生,因他一句话撕开了伪装的假面,露出心底最丑陋的模样。
“这才是众生灵原本的模样,哪有什么同生扶持,不过都是假的。”他自言道,“人本就是自私又疯狂的,我不过随便一句他们就深信不疑,实在是可笑。既然这群蠢货将来还要再支配我,倒不如我先成为支配他们的存在。嗯?”
舒怀玉从一片嘈杂中走来,旁边若是有人将刀剑对准她,便反手刺过去。她就这么踏着一路血水走到段白面前。
“你姐姐呢?”段白笑问。
“早起时被她跑了。”舒怀玉说,“我来问您接下来要如何做。”
段白盯着她看了许久,要从她波澜不惊的面容看出她所言是否真心话。奈何下方的人始终面无表情,眸色淡然,看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姐姐定是路上颠簸,脑子进了水。”段白说,垂眸瞧着她,“既然她如此执迷不悟说挽救水灾的人不是我……哎,好歹我们还是朋友一场,这种话实在是让我难言。不若,你自己看着办吧,看看你要如何才能以魔的身份在我身边立足。要是地位太低,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了。”舒怀玉收剑离去。
段白凝视着远处被血腥味弄得失了神志而疯狂屠戮的魔笑了。
“畜生东西。”
舒怀霄和舒怀玉在晨曦分别,两人一个去找段白投诚,另一个越过无数互相残杀,忍着愤怒和伤痛来到天海,呼唤沉在海底的蚩灵。
“子珠……”舒怀霄唤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一样,重新对着海面道,“灵雨,枫灵雨。”
不多时海面隆起,破水而出一张雪白精致的面容。他就是最初将舒怀霄舒怀玉姐妹俩带出来的蚩灵,本名子珠,后随着辰衍一起在五域游走净化水源,挽救灾难中存活的人。因他面庞清秀美丽,来时带细风清雨祛除水中的污秽,地上的人感激他,就唤他灵雨。他格外喜欢这个名字,寻了枫做姓,改名枫灵雨。
“怀霄。”
舒怀霄激动地心在看到他时忽而冷了下来。眼前的枫灵雨不如最初那样美丽鲜活,和辰衍一样面色带着灰败,漂亮的长发同样变得枯萎,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舒怀霄寻求帮助的嘴忽然就黏住了。她想起大水灾就是因为无数蚩灵在地上游走才换来了清澈,而这清澈干净的代价是他们的寿命。她实在是难以再开口寻求帮助,脊背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了,逼得她不得不垂头死咬着嘴唇,流出来痛苦的眼泪。
“怀霄。”枫灵雨仰起头,担忧地望着她,伸出细长湿润的手抹去她的泪水,轻轻道,“怀霄,不要哭。”
“对不起,对不起……”舒怀霄说,泪水爬满了脸,伸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对不起一直这么麻烦你,但我……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求你,求你们可以再帮帮我,帮帮我们吗?”
枫灵雨哀伤地看着她。“怀霄,我没有办法。”他说,“那是首领的力量,即便是我们所有蚩灵也无法对抗,海下已经有很多同胞因此而不受控制了。”
“你们也——”舒怀霄惊愕。
“是,我们已经知道首领死了。”他面容微微的哀恸了一瞬,很快就平复,“你来找我,是想说那个鳞片的事吧?那不是我们的身上的鳞片,是首领的,所以她才能不被谎言迷惑。”
舒怀霄似是知晓了什么,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问:“难道,你已经知道这要发生的一切了?不……你们本就知道,那为何还……”
“我们不能篡改应该走的未来。”枫灵雨安慰她说,“我们也不能预料自己的命运,首领也一样。但是怀霄,这次我不能帮你,不论是因水忆的未来还是别的。我和你一样无能为力,但你不要担心。”
“你是要我接受这个结果吗?”舒怀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枫灵雨用沉默地双眼面对她的询问。
“难道未来会比现在要更好吗?”
枫灵雨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忧伤悲悯。
舒怀霄松开了他的手。“不论未来是好还是坏,眼下死去的人都不会在未来继续活着了。”她说,“不管那既定的未来是如何,我都不能坐以待毙等待着。谢谢你灵雨,谢谢你和蚩灵为地上所有做的一切,请你保重。段白是个狡猾的人,我不知道他还要有什么动静,但我希望你们不要遭受同样的痛苦。”
枫灵雨扯住了她的手,漂亮的眼眸挣扎几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从她体内引出段白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
“这是首领的力量。”他说,掌心吸收了那股灵力,令他的样貌恢复些往日的神采,“灵与魔之间天生对立,过去是首领收着才没让你感到难受。你的伤需要很久才能恢复,快好好地修养吧。”
“谢谢。”舒怀霄起身,觉得身体爽快多,虽然还有些疼,但不至于像刚才那样体内一直有被冲撞的滋味,“我不能修养,时间不等我,段白的诡计也不会等我。”
枫灵雨难言地望着她的背影,身躯在波浪中漂浮不定。
“希望你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舒怀霄停下脚步,冲他笑了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希望吗……”她笑容略有苦涩,旋即变得坚定,“我决不能让那只是我的希望。”
舒怀霄立刻赶往云霞宗。
南阳已经乱了,临岸欲涨非涨的水犹如架在人脖子上的刀,时刻提醒着岸上的人该怎么做,把他们的精神都拉得紧紧,逼迫他们和不属于自己同族的人刀剑相向。谁都不想再体验一次大水灾带来的恐惧,为了避免,就只能听命段白的话杀戮。
舒怀霄无数次的阻拦劝解都没有用,本该是和她一样不受蛊惑的魔却遭了鲜血的渴望变得疯魔,大肆屠杀,她只能拔刀杀了这个前不久还曾向她笑着的魔。明明那时候他们还在商量,要怎么才能研制出让魔面对血不暴动的药。
舒怀霄赶回云霞宗时,舒怀玉已经在等她,并且提前一步制止了宗门的糟乱。但他们还是惴惴不安,惊疑不定地望着身边和自己不同的人,怀疑在人群之中慢慢地滋生。
和她们姐妹俩提前预料到的一样,段白这人心思狡诈多疑,他知道魔不会被蛊惑,定然会对舒怀玉这一半魔血心生怀疑,要她证明自己臣服他才行。证明就是眼下她们姐妹俩要做一场决裂大戏,把云霞宗分成两个,这样被舒怀玉带到另一个门派的人至少会安然无恙。
舒怀霄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人死了,纵然她之前说要成为最厉害的修士,要杀了那些作乱的存在,可这一天比她想的来得要更早,更剧烈,更加让她没有准备,手无寸铁。她只能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来挽救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
舒怀霄持刀望着舒怀玉带走一片乌泱泱的人,心中略有安慰,紧随其后的便是不甘心。可她毫无办法,至少归顺段白的人可以活下来。她不得不这么做。
“掌门。”有人叫了她。
舒怀霄回头,看见几个不大的孩子望着她。
“你们怎么没走?”
“我们不想去可以吗?我们想和掌门在一起,虽然怀玉姐姐也很好,但是……她突然变得好奇怪。”
“你们察觉到了什么吗?”舒怀霄满怀期待地问,得到的仍是压制大水灾的段白。她没有多言,还是把那几个孩子赶走了。云霞宗变得空空荡荡,洞灵源山的另一边,一座新的门派拔地而起。那就是朝霞派。
舒怀霄一刻不停歇,踏着夜色找到了沈少清,李赋香被他安置在南阳的人烟稀少、较为安全的地方。
“怀霄!”沈少清一见着她就忍不住心疼起来。她整个人憔悴苍白,再不见过去的神采飞扬,不过短短一天,就像是被抽了半条命似的。和辰衍那时一样。
舒怀霄轻轻地拂去他来扶自己的手,转向旁边的李赋香,她的神情焦急而忧郁。
“怀霄,怎么样了?”李赋香说,期盼的双眸让舒怀霄没办法直视。她垂了垂眼眸,复又抬起来,轻轻地捧着李赋香的手。
“夫人,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再等等。”她说,“你就在这里生活,不要乱走,也不要做别的事。”
李赋香抓紧了脖颈的鳞片,狠狠点头:“我定会如此。”
舒怀霄想安慰她笑笑,但今日历经的一切让她连扯一扯嘴唇都做不到。她一直是笑意盈盈护着所有人的存在,一下子变得低落无言,令李赋香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仿佛已经从她这苍白的面容窥探到了某种无法改变的结局。
“怀霄,不要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李赋香说,翻过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暖,“恶不会永久,即便我手无寸铁,无法带给你太多的帮助,可如果你需要我,我仍然会献出我的所有。我会带着这个鳞片告诉所有人,真正压制大水灾的人到底是谁,即便他们不相信、被蛊惑,我也会一直说,直到真相来临。”
舒怀霄看到她眼里的怒火,感觉到她手心的颤抖,忽而又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
“不,夫人,你不要这么做。”她说,“活着是最重要的,倘若你在被欺骗的人群中做了一个清醒者,那你将会消失,段白会让你再也无法说出一句真相,不要那么做。你就当看不见、听不到这些被段白谎言蒙蔽的所有,也不要把这些告诉你未来的孩子,就让这件事葬送在我们三人这里。真相终有一天会被揭露,但你一定要活着,你的孩子也要活着,活着等到那一天来临。如果你遇到了持有另半片鳞片的家人也务必这样告诉他。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我希望你们活着,不要做出无意义的死伤。”
李赋香看到她眼神沸腾的火焰和难以忍受地悲痛,强忍着泪水和悲愤,把她死死地拥在了怀里。
“我会的,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虽然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容我说一句放心去吧孩子们,祝你们一路平安。”
舒怀霄带着沈少清在夜色中前行,这是她为数不多沉默的时候,他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会儿,她把白日发生的一切简单的告诉了他。
“其他蚩灵也没有办法吗?”沈少清的声音含着隐隐的绝望。
“对。”舒怀霄回头看了他一眼,“别怕少清,我们已经被蚩灵救了一次,现在就要靠我们了。蚩灵说自古灵与魔是对立的,所以我一定可以除掉他。你别忘了,我比任何人都能忍,体内的魔血不会令我失控……但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将我打昏或者杀掉。眼下我还清醒,就再嘱托你一次。”
沈少清感觉心被她的话锤了又锤,他嫌弃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手在颤抖,嘴唇哆嗦,看着眼前人坚定而苍白的面容,终究是狠狠地一咬牙,答应了。
“好……”舒怀霄吐了口气,松懈许多,“现在我们回去,有个我和怀玉还没告诉你的秘密地点,那里大抵会成为我们日后躲藏的地方。”
“哪?”
“洞灵源山里,我和怀玉之前造的一个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