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上水浪波涛，姜思姜翩带着云燕飞站在高处，坡下浪花飞溅三尺高，都被三人之间一层看不见的幕布隔断，沾染不上半分。
“这……这水……”云燕飞想起云水境的一幕，怕得脸色发白，颤巍巍地倚在姜翩身上。
姜翩眉头紧锁，扶着软在他胳膊上的人，低声唤道：“姐。”
姜思越过蜿蜒水道遥遥相望，丝毫不见刚才洪水来临立刻消失的枫霁月，心中揪紧。一方面担忧舒望和江如云，另一方面担心枫霁月一去不回，让他们一口气接连失去三人。
暴雨渐渐转小消失，宛若滚水的急促水流逐渐归于平静，一声喊叫压过潺潺水流。
“姜思，姜翩！啊，还有云燕飞！”
三人回头，只看到御刀而来的温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只拿扇子的手从他肩后伸出来摇晃几下，他的臂膀旁探出半颗脑袋，杏眼圆亮，唇边含笑的林子华大声吆喝。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林子华从温煦刀上跳下来，绯衣在这片绿油油灰扑扑的丛林极为惹眼，带来前所未有的鲜活气。
“还没……”姜思的话没说完，见弟弟目瞪口呆，顺着抬头望去，差点咬了舌头。
他们风清剑派最为优雅的小师叔御剑而来，风度翩翩，潇洒自如。——前提是他的长剑下没挂着几张连成串的木凳，四张简易秋千在空中摇摇晃晃，椅子上的人口头晕眼花口吐白沫，看着快要死了的样子。
“带着人就是慢了点。”即墨琛微微一笑，下剑站定，瞧着姜翩姜思和云燕飞，看他们无事才拽开凳子上几人，收起长凳问，“小望他们几个呢？”
“他们还没回来。”姜思言简意赅，“舒望和江如云两人去探路，突逢暴雨洪水，我们被枫同修搁置在这里没事，他去找两人，现在还没回来。”
林子华听罢长舒一口气，“既然他去找那就没什么事，还好你们无事，遇见我心里也能放心了。”
话音刚落，枫霁月归来，水波在他脚下扫出一道干净道路，令上方几人能够看得清楚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并无其他身影。这个信息令高地几人脸色大变，唯林子华最甚，脸色都几乎白成了纸，趁着他的绯衣，让他在这片被洪水凌虐过的深林，像是一尊同样被打湿了的纸人。
“我没找到她们。”枫霁月说，面庞同样苍白，眼下一闪而过蓝色的鳞片，抿着唇低沉道，“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感觉不到她们两人存在的气息。好似被隔断了。”
“感觉不到，被隔断？！”林子华拔高嗓门，用一种周围人都看不懂，唯有枫霁月看得懂的表情问，“这是真的吗？”
“是。”枫霁月望着他，点了点头。
*
断崖下两面环山，是峡谷中一缕缝隙。说是一缕，对于掉到下面舒望三人来说，宽敞的堪比大道，这里距离上面极深，抬头望去，接连不断的流水都望不到尽头，仅能看到不断跳跃的闪光小点从上面洋洋洒洒落下来。就连悬挂头顶的太阳都变小了许多。
水中含着的莫名东西在这里消失殆尽，变回原本澄澈的、不含杂质的水。狄缨即便失去庄妍，也能够自由地运用自己的灵力，她尝试御剑飞行上去，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最高点，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结界将她阻拦，可仔细一模，却无法感受任何灵力的波动。
“不行。”狄缨第四次掉下来，摇摇头说，“上面有什么东西拦住我了，不像是结界，是我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
“看不见？”舒望思忖着说，“看不见摸不着，难不成是禁制？”
“什么是禁制？”江如云好奇一问。
“就是一旦进入，就需得完成什么或者满足下禁制的要求才能离开。”狄缨说，收剑入鞘握在手里，抬眼打量，“上面的水好像停止流动了，秘境不下雨了。那我们就不要再纠结原路返回，朝里面看看有没有出路，或者在这里下禁制的人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吧。”
江如云惊讶地望着她，“你居然说了这么多字，真少见。我以为你只会三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呢。”
“对于不值得的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那你这么说，我在你心里是值得的人啦？”
“我没那么讲。”
舒望依旧蹲在地上摸索，绞杀庄妍的法阵昙花一现，再没有露出半点光芒，沉入深深地底，令她再难找出属于母亲的魔气。要不是江如云和狄缨和她一并见证了庄妍的死亡，她会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姐姐，还在找吗？”江如云回首，两步走过来俯身看水面，“那个法阵启动说不定是有要求的，这样干找也不是办法。”
舒望叹一口气：“若是杀阵，为何不杀我们三人？若是只针对庄妍……我想不通下这样大法阵的人为何只针对庄妍。”
“是啊。”江如云说，顺势蹲下来回忆刚才的一幕，“那时候她刚用灵力竖起水幕就立刻被法阵绞杀了，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真够吓人的。我看，我们也还是少用灵力吧，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事儿呢。”
舒望听着她的话，忽而灵光一闪，抬头弯唇一笑：“对，灵力，就是灵力。方才狄缨也御剑飞上但她没有事，但庄妍一用灵力就死了。她和我们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灵力会御水。”
“这么说，这法阵是针对段家人的？”江如云恍然大悟，旋即又疑惑，“什么人这么恨段家人？竟然在秘境都不放过，段家是惹着这里的前辈了吗？”
“或许是针对所有会御水的，之前在上面有问题的雨水在这里也回归本质了。”舒望说，起身正和两步远的狄缨相视，两人眼里擦出了然之色。
“如果布下这法阵是为了针对段家人或者说针对所有御水的人，那么我们会在这里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狄缨淡淡接话。
“嗯，这里一定有他不想被这些人知道的事情。”舒望点头，冲着江如云伸手，“我们往前走走看看。”
“好嘞。”
断崖上停止流水，囤聚在崖地的水渐渐被土地吞没，起初淹过脚背的水流变成了东一处西一处的小水坑。地面湿哒哒，松软的土壤吸饱了水，被鞋底碾压着吐出水花再吸回去，周而复始，直到被太阳逐渐晒干。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既无江如云想象的身落断崖遇到的绝世秘宝，也没有舒望和狄缨想的布下法阵人遗留的信息。四处净是些凹凸不平的山壁，随着天越来越暗，“狭窄”的缝隙回归应有的逼仄，沉沉黑夜从仰天望去的一线天粗暴的挤进来，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片仅有空间里的所有。
狄缨亮出的火苗驱散江如云心里的不安，她瞧了一眼，在身边人多燃起几朵火苗。
“尽头了。”舒望说，抬手扶着一块阻拦她们去路的巨大石头，“什么都没有。”
江如云跟着过去，唉声叹气：“这一路别说是秘宝了，连个洞窟也不曾见过，话本子真骗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吗？我好想吃东西，好饿。”
舒望掏出来之前红娘给她塞得许多糕点，递给江如云说：“你先吃，吃完了再说。这巨石算不了什么，大不了一会儿我们打个洞穿过去。”
“哇，姐姐还有呢？”江如云先给舒望，然后才喜滋滋地丢到嘴里，想起这次身边还有个狄缨，朝她比了比，“你吃吗？”
狄缨没说话，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糕点，弄得江如云以为她不想吃，刚把手收回来，就看对方伸出手，轻轻地捏出一块糕点，另一手接着渣子，小心地一口气吞了。
“谢谢。”她说。
江如云“噗呲”一笑，找了身旁的石块大咧咧坐上去，笑眯眯道：“什么呀，也不说好吃不好吃。要是你喜欢，一会儿我们一起吃呀，姐姐储物袋里有好多好吃的呢，准有你喜欢的。”
舒望点了点头，狄缨面色一僵，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小声道：“好吃，谢谢。”像是缓解尴尬一样，她轻咳一声，从掌心的灵力飞出一只逐渐变大的朱雀落在地面。
“我来开路。”
朱雀仰头，发出高昂嘹亮的鸣叫，展开燃火的双翅，驱散周围粘稠不断得黑夜，蓦地朝着巨石冲过去。
没有想象中巨石崩裂的状况，朱雀碰着巨石的那一刻就好似扑灭的火，熄在巨石泛起的莹莹光芒中。——那道光芒她们才在不久之前见过，是一样的法阵光。
舒望上前摸着发光的法阵，感觉到里面除了母亲的魔气，还有另一缕陌生的、她从未感受过的魔气，不禁疑惑片刻，而后道：“原来是有意为之……想来巨石后应该有东西。不过这怎么进去？破也破不开，以我们三人目前能力，想必是很难靠灵力突破。”
狄缨点头，微微拧眉：“可惜我对法阵不精，不然还能看看其中奥秘。若是下禁制的人有意为之要我们做些什么，又为何设这么多阻拦的法阵？我实在是想不通。”
“这当然是考验的一环了！”江如云说，拍掉手中碎渣，从石头上跳下来，摇头晃脑走到两人面前，端出一副娇俏面庞，笑吟吟道，“两位姐姐，你们着实看话本子看得少了。你们想想，若真是一个前辈大能遗留了什么东西，那他定然是想要个有本事的来继承，万一一个大笨蛋掉了下来，那他留下来的东西岂不是金鸡蛋掉到母鸡手里——毛都没有用嘛！任凭那笨蛋如何百般使，也是不能发挥用处的。我想前头那个法阵是用来筛选人的，这个嘛，就是考验我们的了。”
舒望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法阵解密或许就在附近？”
“对呀。”江如云两眼放光，“不管这位前辈是要我们继承秘籍还是他的秘密，总之绝对是留了活路的，不然他下禁制干什么嘛，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说的是。”狄缨点头，“那我们找找。”
舒望笑道：“你这小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江如云“嘿嘿”一笑。
两只朱雀在舒望和江如云面前引路照亮，三人分头在附近到处找。就那么大的地方，翻来覆去来回找，舒望都没找到什么奇怪的、可疑的东西，就连石头缝里的一根草她都不曾放过，委实没见到有什么能够解开巨石法阵的东西。
舒望朝旁边看，狄缨摇了摇头，同样的毫无所获。两人相视一叹，都觉着江如云的话有些不靠谱，话本子的东西终究是杜撰的，怎能当现实用？
“找到了！我找到了！”江如云忽地惊叫，大声喊道，“姐姐，姐姐你们快来看！”
在巨石旁边的山壁被扒拉出来几块石头，从中有两个立起来的凹槽的模样的东西镶嵌在山体内。
江如云兴高采烈道：“我就看这边堆积的石头有些奇怪，扒开果然有东西，好像是要放进去什么，我瞧瞧。”
那道凹槽又细又窄，江如云抽出自己腰间的软剑插进去，没有分毫动静。
“应该需要两个。”舒望说，拔出腰后的断魄刀，一并插在另一个凹槽。遗憾的是，等了半天仍没有什么动静，巨石依旧是屹立不动挡在三人面前。
“可是这看着就是放刀剑的凹槽啊……”江如云沮丧喃喃，瞥见手边在朱雀热光下，断魄刀上的古朴“断魄”两字，忽地大声一叫，把舒望和狄缨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两人忙问。
“我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字了！”江如云指着的断魄二字，冲着狄缨大声道，“你的剑上不也有两个相似模样的字吗？你快拔出来看看！”
狄缨反手抽出长剑一转，滚热的火光在夜风中不断跳跃，把靠近剑柄上相同篆刻出来的，古朴沉重的两个字映的忽明忽暗。
“我的剑叫斩魂。”她的声音很快散在一片风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