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云怒火中烧地盯着身下欲要断气的庄妍。方才就是这个人给她传音，在她脑子里说着“见到晓雪最后的模样了吗？”这种话，挑衅地望着她，俨然一副嗤笑的模样。这种表情让江如云无法控制强压的仇恨，就像草堆碰到了一丝火星，轰然窜出猛烈火舌，势要把所有烧个一干二净。
“师……师姐……”庄妍痛苦地抓着脖子上的红绸，惶恐地望着旁边的狄缨，期盼她把自己救下来。
狄缨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对着江如云厉声道：“我们才说好要携手走出这里，你这是在做什么？”
“携手？”江如云头也不抬，怪异地重复，攥紧身下人的脖子，冷冷道，“携手的前提是诚心，若心怀异心，要我怎么能相信？”
门派龃龉让狄缨被迫对江如云了解甚多，知道她生性直率，说话没什么恶意，故而平时才充耳不闻那些话，总归又不会掉块肉。眼下看她情绪这么大，多少察觉到不对劲，想问清楚，但说完了，估计庄妍也凉透了，只得出手阻拦，沉声道：“不管有什么得说清楚了才是，你什么不说就动手，那我只能阻拦你。我不能放任你就这样杀了我的师妹。”
“随你的便。”江如云说，感觉到寒霜长剑搁在她的脖颈，抿了抿唇，毫不退让地说，“之前在段家时你出手救过我一次，那时我没给你道谢，所以你尽管动手，我不会反抗。不过要是你一剑没能杀了我，我定然要弄死这个混账。”
即使看不到她的脸，狄缨也能听到她话里的决绝，这份果断让她不免有些许犹豫，眉头拧了又拧，脑海中的想法如脚边的水流一样翻涌，心平气和道：“这之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庄妍从入秘境开始就在我身边跟着，你说她杀了晓雪那是不——”
“如果是在秘境之前，如果你面前的庄妍不是本人呢？”舒望说，踩着徐徐流水过来，撩起额前湿润的碎发，蹲在庄妍身边，低头冲她笑了一笑，拔刀的动作吓得她蓦地一颤。
长剑被舒望的刀以无法反抗的力度从江如云脖颈间移开，狄缨被这蒙在云里雾里的感觉要逼得发疯，沉着脸问：“有话就说，不要弄虚作假，到底怎么回事。”
舒望没理她，转而问江如云：“庄妍对你说了什么？”
江如云一怔，赤红的双眸浮现水光，被她一咬牙憋了回去，闷声怨恨道：“她给我传音，问我有没有见到晓雪最后一面。若不是她动的手，为何要说这样挑衅我的话？分明是想看我恼怒的手忙脚乱，既然你不想我活，那咱们就一起死！”
“我平常也这么说，这时候你开始挑刺儿了？”庄妍说，瞪着她，用力掰开她的红绸，喘出一口气快速道，“你没本事护不住师妹，心里恼怒无处发泄，就借着这由头埋怨我？笑话！你说我杀了晓雪，就凭我一句话？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我？是非不分的蠢货，要是你敢杀我，朝霞派绝不会放了你！”
“你觉得云霞宗会放过你？！”江如云尖叫。
“你觉得呢？”庄妍轻蔑一笑，更是激怒身上的人，两人眨眼间就扭打成一团，什么灵力全都忘了干净，空手肉搏，在流下来的水洼里不断扑腾。
狄缨强行拽走江如云，任由她百般挣扎也挣脱不了，只得大喊：“你松开我！我今天非得弄死她！”
“你有那个心思早就动手了。”狄缨一言戳破她的犹豫不决，“你没杀过人，自然做不到说的那样轻松。”
江如云被她说中心底事，登时面色涨红。她确实说得坚决，总以为自己会当机立断杀了庄妍，可她所在的修真界是和平的，所仪仗的云霞宗更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几乎从未遇见过这样血腥残忍的事，如今她宛如受宠的孩子第一次见证世上残酷那样，拿着剑只会嘴上叫嚣，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分明她心里恨得要死了，但她的手却是凝固的。
舒望拉开庄妍，余光扫了她一眼，看见她听到对面两人谈话骤然放松的表情，弯唇一笑熄灭她的念头。
“她下不去手，杀不了你，可我不一样。”
庄妍还没完全松懈的脸庞凝住，后背渐渐攀附一层冷汗，强撑着冷哼：“你一个散修，凭什么？”
“因为我是个散修，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难道你忘了我是如何在段家折断段海元的胳膊的？”舒望说，扬起捉摸不透的笑意，侧目朝着狄缨说道，“我们队伍中的晓雪是别人假扮的，所以我怀疑你的师妹庄妍也是假扮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庄妍破口大骂。
“假晓雪鬼鬼祟祟，做出和她平时不同的举动。而你分明是朝霞派的弟子，刚才却御水了，若不是那一股奇怪的水流，我怎么会和如云的手错开？难道你觉得是我看花了眼，又或者能力比不上你，连抓一个人的手都抓不住？”
“最重要的是。”舒望接着道，“这雨水和流下来的水分明有问题，可你们却还保持着灵力充沛。以上种种，难道还不说明你不是庄妍，是段家人假扮的么？目的就是想要离间云霞宗和朝霞派，好让段家从中获利。”
舒望直接往大了说，把双霞对内的事转移到一致对外。虽然她认识狄缨仅几面，但她确信，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无论是云霞宗还是朝霞派，都会暂时放弃那没有用的多年矛盾，稳固自身的地位。
果然狄缨怀疑地看着庄妍，就算她不信舒望雨水有问题这话，灵力一瞬间被抽干的感觉她是切身体验的，让她不得不多想些。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庄妍恼羞成怒，眼泪顷刻间落了下来，楚楚可怜地对着狄缨。
“师姐，你怎么能信她的话不信我的？”
狄缨道：“我相信你，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舒望说雨水有问题时你并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一样？”
“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庄妍力理据争，“师姐，我真的不知道，而且为什么她说雨水有问题就有问题了？万一她是骗我们的呢？师姐，我才是你的师妹，你——”
“说这么多也是浪费时间。”舒望说，将往前走的庄妍拽了回来，手中刀一转，刀尖抵在她心口的位置。她细白的脸上落了水，分明是笑意盈盈，却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说出的话更是让庄妍毛骨悚然。
“把你杀了就能知道了。若你是段家人，段家一定会为你复仇，若你不是……那就算你倒霉。”
庄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能有人说得出这么荒谬的话。然而心口传来的刺痛告诉她没有听错，不仅如此舒望还说完就行动，不给她任何一点反抗的时间。
流下来过脚面的水洼忽而跃起，从庄妍四周竖起密不透风的水幕，隔绝了舒望的长刀，同样也在三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是段家人。”舒望侧身避开那些水。
狄缨面色不虞，阴沉地可怕，上前一步冷冷道：“你到底谁？”
“师姐，这事很复杂，但我——嗯？”庄妍奇怪地停顿，疑惑地垂头。
四人脚下踩着的地面忽地浮现出莹莹法阵光芒，尖锐的光如箭矢破开水面，刺破庄妍为保护自己竖起的水幕，瞬间把她给绞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上一瞬她还在说话，下一瞬就绞为齑粉，消失在三人眼前，仅有水面遗留的波澜昭告着她曾存在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江如云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向往舒望身边靠拢，被狄缨用力拽着胳膊，拽到了她身后。
舒望心中的惊愕不亚于江如云，因为她从刚才那个忽然冒出来的法阵中，感觉到了属于母亲的魔气。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她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红娘说曾在洞灵源山秘境中遇到过母亲，难道就是这里？为何母亲要落下法阵，又为何杀了庄妍？”舒望心中百思不得其，蹲下身，手穿过水面触碰下方长着青草的地。然而法阵一晃而过，再没有浮现，她不过是沾了一手水。
“这法阵诡异，不知杀阵启动的原因是什么，我们还是——”舒望说，转身望见狄缨防备的面容顿了嘴边的话，改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庄妍的身份清晰明了，并不是我杀的，这时候你还要闹对立吗？”
“就是，你松开我！”江如云气急，朝着舒望嚷嚷，“姐姐，她不撒开我！”
“闭嘴。”狄缨难得狠厉，让江如云瞬间怔住。她望着对面三两步距离的舒望，握紧手中长剑，“庄妍的事我会再查，她的身份我已经明了，不会怪罪你。现在，难道不该是你对我们表明身份吗？”
舒望眯起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江如云不悦道：“什么身份，你又在说什么？难道你想说姐姐也是假的？”
“落下来之前，我除了注意她们两人，也一直在注意着你。”狄缨说，没有理会身后闹腾的江如云，“我感觉到一股很细微的魔气从水下拂过。那股魔气是从你身上散出来的。”
“你说什么——”江如云蓦地睁大双眸，脑海一闪而过假晓雪对她说的话，还有对方被枫霁月突然杀死前那番没说完，含糊不清意有所指的话。
舒望沉默应对两人疑惑不解的目光。
若是过去的她，可能就不做解释，说一声“分道扬镳”转身就走，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毕竟她向来是一个人，早就习惯身边匆匆而过的人和事，虽有怀念，但不会挽留些什么在自己身旁。
可从离开流川那一刻起，她所遇到的人和事让她在这一刻忽而生出辩解的心思，想要挽回即将失去的情意，又或者联系，想要延长些那些拥有过的东西。
“我是魔。”舒望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原本平静的心犹如身后哗啦啦留下的水，翻腾滚动，无法用冷静地态度阐述自己的想法，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我之前都在流川，因为一些事……我不能说那是什么，但我没有想要害你们的心思。”
紧张的情绪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她心里拔地而起，带出封尘许久的过往，让她重现到小时候独自下青谷时的心情，面对着巨大的房屋，不断朝她打量的行人，窒息感再次扑面而来，给她一种相同无措。她眼前浮现出张婶那张摊开如饼的、染血毫无生气的脸，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走，想要逃回青谷。
江如云咬唇狠狠甩开狄缨，一路跑过去，把水面踩得噼啪作响，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即将退却的边缘拽回来，认真道：“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呢，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姐姐。”
舒望略有不安地看着她，从她大而圆的眼眸清楚地看到自己更加苍白的脸，以及深深的，诚挚的感情。
江如云冲着她一笑，双目肿着，眼底还有血丝，脸上还带着水珠，发丝黏在脸庞。不是很好看的笑容，却让舒望感觉到一股暖意，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填满了她不安的心。
“如果姐姐要杀我，她早就动手了，何必大费周章跟着我跳下来。救了我还要杀我，未免太奇怪。”江如云说，转过身，把舒望护在身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盯着狄缨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怀疑姐姐，也不在意她到底是谁又做些什么，反倒是你，如果你有别的念头……这里可是就我们三个，真要发生点什么，有无数种让你不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方法。我能想到最简洁迅速的那一个，你也能想到。”
面对紧绷的气氛，狄缨叹了口气，收剑入鞘，淡淡道：“你吓唬庄妍就罢了，这套对付我没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江如云脑海里酝酿的话脱口而出，戛然而止，声调都变得奇怪，“啊？啊？就这样？”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狄缨说。
“啊……你人还怪好的。”江如云挠挠头，娇俏一笑，“之前就想说了，嘿嘿，不过一直没来得及说。你当真不知道庄妍有问题吗？”
狄缨道：“要是我知道，怎么还由着你那样对她？”
“也是。”江如云长吁一口气，整个人仰到在流动的水洼里，仰脸喃喃自语，“庄妍还是死了，但不是我杀的，也不算是我为晓雪报了仇，她估计会怪罪我。我还真没用，哎——”
狄缨听到了她的话，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来，转而望向舒望，提议道：“之前种种我们暂且放下，先考虑如何走出去。”
舒望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