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内外时间流逝不同步。他们入境前是清晨,境内却已然到了下午,从看见破败房屋到决定向南寻找秘宝已经过了不少时间。昏黄余晖缓缓漂浮在天边,如一圈分明的界限。
舒望收回仰起的目光,入目一片翠绿浓郁。
他们决定往南走时还能遇到不少修士,三三两两的结成队,稍有心思的看他们人多也打消念头,互相颔首打招呼后默默离开。随着往南逐渐深入,人为踩踏劈砍出来的痕迹消失,葱郁的密林遮住他们的去路,走一步折三枝,除了他们几个身影之外,再看不到别的人影。
“这看着就没人来的样子,还要往里走吗?”云燕飞走在舒望和枫霁月两人中间,一边扯一个。
自从上次云水境之后,他再进秘境就有了不少后遗症,遇见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眼下见到周遭环境大变样,瞬间变得胆战心惊起来,非要紧贴在舒望身边才行。毕竟之前云水境他就是这么来的。——在舒望和温煦两人胳膊上轮着挂。
现在温煦不在,变成了枫霁月。
“这说明我们找对了。”姜思兴致不减,找秘宝的派头属她最为卖力,脸上浮现出确信笃定的光彩,“这里可是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领域,那不正说明此地危险吗?危险的地方往往留有巨大财富——啊不,秘宝,说不定还有什么秘籍之类的。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没准还有什么传承等着我们呢!”
“没错!”江如云紧跟着附和,“越是没人越好,这代表我们可是第一个来的,有许多未被发现的东西,多有趣。”
说着,她扭头朝着舒望问:“对吧姐姐?”
“嗯,是有这么说的。”舒望想起话本子里玄乎的描写,警惕着周围嘱咐,“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知道了。”
江如云和姜思相视,同样狡黠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到浓郁的兴致,并行在前方开路,无论云燕飞怎么絮叨都不为所动。听得烦了,江如云就转过来,没好气地看着他夹在舒望和枫霁月中间。
“你在姐姐身边最安全,再说了我们开路,要有问题也是冲我们来的,你怕什么呀。”
云燕飞攥紧了舒望的袖子,梗着脖子反驳:“我为什么不能怕?这里属我最弱,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肯定顾不得我,舒同修又不能照顾我们所有人,我这是在为她考虑。”
“显着你了!”江如云心里忽地生出一股火,“知道自己弱干嘛还非要跟着我们拖后腿?我可是有能力照顾自己,我们大家只有你会是个累赘!”
“你——”云燕飞怒气冲冲的脸被一只手挡住,同时冷漠的切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枫霁月神色冷淡道:“争吵没有意义,只会浪费时间。”
“可能是走得太久了,大家都有些累了。”舒望拍着云燕飞的肩膀安抚两下,“这次和云水境不同,这里有充裕的灵气,不会像之前那样狼狈。而且,我的确离不开你。”
舒望抬起胳膊,上面挂着一只吸满了血的吸血虫,无奈道:“我刚才发现这里虫子多得很,大家都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虫子?”
姜思低头,惊呼一声:“妈呀,我腿上好多虫子。怎么这虫子还能吸修士的血啊?”
“秘境的虫子不一样吧。”舒望看见云燕飞小心地帮她取下胳膊上的吸血虫,笑道,“我记得你有驱虫药粉对吧?”
“当然了。”云燕飞嘟囔着,掏出药粉在她衣服上撒了些许,“上次云水境那地方虫子多多,我就记着呢,之后秘境我都有带驱虫粉,这次可用上了。给你,我这独门秘方,绝对不会再有虫子靠近你半分。”
舒望在手里掂了掂,“我和大家分着用了?”
“带着就是给大家用的。”云燕飞头也不抬。
舒望心里好笑,带着给他们都分了点。
姜翩弱弱道:“我早就说了这里有好多虫子,可你们都不理我。”
姜思叹道:“你除了会跟你姐我顶嘴,跟别人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你可大声点吧。”
舒望蹲着帮江如云弄掉群边的虫子,撒上药粉,轻声道:“我们都是一起来的,分工协作,每个人都有用处。你和姜思在前面开路帮我们省了不少麻烦,云燕飞也是帮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
她抬头,看着江如云无措地表情,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是朋友,对吧?”
“嗯。”江如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对不起。”她抬起圆圆的脸,露出困惑,“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特别生气。其实平时我也不会这么大气性的。”
“突然?”舒望搁在她肩膀的手缩了缩,扭过头,晓雪正在她背后,她感觉一阵莫名的不舒服,压下心里的疑惑。
“你要用吗?”
“不了。”晓雪连连摆手,支支吾吾,“我一直很小心的,没有沾上虫子,谢谢。”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止不住的后退,好像面对什么恐怖的人。
“怎么了?”江如云过去。
晓雪低着头,“没、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舒望没听完。很明显晓雪在躲着她,甚至害怕她,但是回顾两人相识第一面到现在,舒望都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这么害怕,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还是离她远点吧。”舒望暗暗想。
柔和的视线轻轻落在她脸上,回望看到了枫霁月的脸。他若有所思地环顾所有人的神情,微微蹙眉。
舒望跟着看了一圈。安静沉默的姜翩,急于寻求秘宝处于兴奋状态的姜思,毫无理由发怒的江如云,突然絮絮叨叨的云燕飞,还有战战兢兢的晓雪。仿佛所有人的某种情绪都被无形之中放大了许多。
枫霁月对她微微颔首。
舒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略带沉思地走到云燕飞身边,想要问他这周围有没有什么令人深陷某种情绪的植物。她的话尚未脱出口,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喊迅速拉紧所有人松懈的情绪,令气氛骤然紧绷。
“怎么回事。”云燕飞紧张地抓紧舒望。
“你拉着我。”枫霁月把他的手从舒望胳膊上拽下来,对她说,“放心去。”
姜思姜翩以及江如云听见尖叫的那一刻就赶了过去,舒望紧随其后,丢下一句“交给你了。”消失在密林从中。
云燕飞战战兢兢地依附在枫霁月身侧,几乎要把他的斗篷给全部拽下来。
枫霁月神色淡淡地望向同样留在原地的晓雪,对方羞怯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枫霁月盯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实在是承受不住这目光,抬头问“怎么了?”时才收回来,用沉默回应她的问题,或者说忽视。
“走了。”
枫霁月拖着站不稳的云燕飞往前走。
舒望踩着他们三人劈出来的凌乱道路,尽头三道高矮不一的背影呈半圆包围,静静地站着不动,极为诡异。
“怎么回事?”舒望连忙过去。
“是——虚惊一场!”江如云转过头大笑,指着三人中间一朵诡异的花说,“什么都没有,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花朵单株拔地而起,翠绿叶子包裹着花梗,呈现出类似喇叭花的模样,不过是朝天的。这朵花很大,几乎到了舒望腰部,花瓣是艳丽的红色,边缘盘旋层层黑,到花心几乎消失不见。
江如云手戳了下巨大的花瓣,样貌诡异的大花爆发出一阵惨叫,和刚才一模一样。
云燕飞被枫霁月连拉带拽过来就又听到这尖叫,吓得也差点跟着叫出来,好在枫霁月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这到底……”舒望感觉自己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皱眉揉着耳朵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复言花。”江如云围着花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这花只有洞灵源山秘境有,小时候我和师尊来过,所以记得。这花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会在特定的时候记下旁边的声音,再在特定的时候放出来。”
“姐姐你看。”她指着花说,“这像不像一张血盆大口?据说之前有个缺德的修士来洞灵源山秘境历练,结果不知道他遭了什么刺激,愣是在复言花旁边扯着嗓子鬼喊,弄出特别恐怖的声音。有个经不住吓唬的修士经过,直接被那声音吓得一命呜呼,命丧当场了!”
“还有这种事?”舒望连连惊叹,“不过这声音实在是复原的太像了,那一下我还以为真的有人糟了什么害,没想到居然是一朵花发出来的。”
姜翩用刀鞘碰了碰,那朵花立刻又大叫起来。
“别手欠。”姜思给了他一巴掌,“吵死了,你是想让我们当场聋了吗?”
“我哪知道这花这么不禁碰,我就是好奇。”姜翩委委屈屈地抱着头走到一旁。
云燕飞躲在枫霁月背后,听了来龙去脉抚了抚心口,跳出来瞪了复言花两眼,“丑东西,差点没吓死我。”
枫霁月移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哎呦,我还找到了这个。”江如云在周围窜来窜去,捏出一片发蓝的柳叶,挥了两下让所有人看着她手里的叶子,“这是欺骗叶。”
舒望瞧了眼,“确实挺有欺骗性,我都没看出来是片叶子。”
“不是这个意思啦。”江如云掩唇笑,“这个叶子盖在眼上可以改变你觉得丑的东西,欺骗你看到的东西。当然还有一点最重要,这叶子吃了有同样的效果,我师尊说,当年她在洞灵源山秘境历练没带吃的,嘴巴又馋,找到了欺骗叶嚼吧嚼吧,揪着旁边的叶子,愣是吃出来山珍海味的味道。她说特别特别美味,之后都没有再尝到那么美味的东西。”
“我一路都在找欺骗叶,没想到在这找到了。”江如云摇了摇手中柔软的叶子,“你们谁想试试?”
“真能改变美丑?”云燕飞揪了一片盖在眼上,“就这样吗?这东西不是为我长得吗?这效果多久啊,我用了就会看什么都变得很美——诶,怎么没什么变化,你们怎么都还一个样,也没变得更好美丽啊。”
舒望失笑:“那不说明我们在你眼里都很美?”
“我还以为能变得更美。”云燕飞失望地丢掉叶子,瞥见那朵奇怪的复言花大叫,“妈呀,这花怎么变样了?这么艳丽……世上真有这种漂亮的颜色?我的天……”
他蹲在刚才说的丑东西旁翻来覆去地看,俨然一副这花是世上最美丽的存在。
“嚯。”舒望扬眉,“看来是真的挺有效,我还以为他只喜欢美人,没想到是喜欢所有美的存在。云燕飞,你可千万不要动到花了,那花一碰就叫,你小心点。”
云燕飞对着花嘀嘀咕咕,也不知听没听见。
江如云朝着他翻了个白眼,来到舒望面前,摇晃着手中的复言花,“姐姐,你要试试吗?”
“不了。”舒望婉拒,“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美,不需要欺骗改变。”
“好吧。”江如云鼓了鼓脸颊,又笑,“姐姐夸我漂亮呢。”
“是呀,讨你欢心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贴地缓缓而来,舒望微微侧头,发觉那声音以一种捉摸不透的行踪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小心。”
枫霁月话音刚落舒望就拽着江如云往自己身后扯,同时一脚踹开还蹲在复言花旁的云燕飞。
云燕飞冷不丁被踹个头晕眼花,翻滚着支起身子,从姜翩纷飞的衣摆看到他刚才待的地方已经被粗壮的巨物碾压成粉末。
紧贴的细密鳞片在昏黄余暮呈现出柔和暖意的光晕,伏地而过的植被尽数碾碎成一团,艳丽的复言花也破碎在这庞然大物的腹下,散开的花瓣犹如即将爆发的血战。
舒望躲不及,左半边袖子被喷出来的毒雾腐蚀殆尽,露出光洁的小臂。她抬起头望着上首垂下的蛇头,澄黄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肖似两个点着火光的灯笼,尖锐的竖瞳冰冷地凝视着她,吐出的蛇信子几乎要蹭到她的脸颊。
“这应该不是什么模仿模样的花了吧。”舒望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