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风云瞬息林被炸之后,段家走出大半人寻找罪魁祸首,无奈并无消息。声势太大,闹到最后反而掀起来十年前同样的事,被写进《修真一应知》成了供人闲谈的话根。段家便是堵得了一人,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的猜测,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挡都挡不住。
段明深感烦躁,仰躺着揉了揉眉心。
四派之中,唯有朝霞和凌云对段家一事比较上心,风清剑派嘴上应得好,背地里却无所作为;占星派更是不说,近日来十年前的风波被通了出来,竟然直接拒之不见,摆明了和段家撕破脸。
段家常笼罩的浓郁水汽,如今也逐渐消散,其中蕴含的纯净灵气一并随之消失。行走在内,那种重刷静脉的清新感一去不复返,许多段家人发现其中问题,就说近来灵气越发稀薄,怕是灵脉出了问题。
段明只得含糊过去,这事儿不归他管,可段言嘴里也不尽是真话。派出去的两个人至今没有消息,约莫是凶多吉少。
段明静静地望着窗外,眼神晦暗不明。
有人匆匆而来,停在他身后低声道:“少家主,家主唤你。”
“这就去。”
段明折身出阁,飞跃大半个段家,落在后山林的禁地。——因其上空常现浓郁瘴毒之气,故被立为禁地,除家主以外的人禁止入内。他屏气凝神冲进去,尚未落下便被法阵光芒所笼罩,眨眼间就落入一条人为打造的山道内。
段言面色如常地走进去,路面黏腻难走,弥漫着血腥潮湿的味道。不少面无表情的人整理着层叠的尸体。那些人没有同他打招呼,一板一眼的收拾好,旋即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具被控制的尸体。
段明停在一块被封紧的石门前,和法阵隔着些许几句,恭敬道:“家主,我来了。”
许久之后,才从石板后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找到没?”
段明道:“尚未,那只魔实在狡猾,消失的无影无踪。”
“继续找。”石板后的声音咳嗽了几下,接着道,“灵气越发稀薄,是该换了……段言回来后,让她来找我。”
段明欲言又止,垂着头道:“是。”
段白没说让他离开,他就继续站着。又过了会儿,石板后的声音变得稍微清晰,比方才多了不少精气神。
“最近出了什么事,家中整日不得安宁,我都听得到。”
段明把有关段家和占星派的事说了清楚,“家主不必担心,此事我会解决。”
“不过是死了个女儿就斤斤计较,若不是她四处乱跑,不替我占命,怎会被我杀了。命里该死的东西死了而已,竟然还在念念不忘,是在愚蠢。”
段白继续咳嗽几声,断断续续道:“近来灵气稀薄,多去遣些人来。”
段明应道:“是。”
“我听家中有人说,段家被打了脸。这是什么情况,为何还有人不长眼敢欺辱我?”
“此事不过是有人夸大撰写罢了。”段明斟酌道,“前些日子万众宗会上,有一女修切磋之时咄咄逼人,为此拧断了段海元的胳膊。后被人画成连环画写成了故事。我已派人销毁这些东西,待我抓到幕后之人,立刻将他杀了。”
“嗯,此事交给你了。”
“是。”段明低头应,想起当时舒望伶牙俐齿的模样,微微一笑,继续道,“此人也将那咄咄逼人的女修画了上去。”
段明掏出那本一应知,放在眼前的法阵内传送进去。他等着这个敢对他出言不逊的女修陷入死亡禁地,不免露出细微笑意。
“轰”地一声,强大的灵力冲他门面而来,好在有石板和法阵抵挡,才没让他脑浆迸裂。
“此人在哪?”段白咬着森然杀气狠狠道。
段明被灵气轰地后退一步,连忙站定身子,低头小心翼翼道:“家主有何吩咐。”
“她就是那个袭击段家的魔,你这瞎了眼的东西竟然看不出来?”段白怒火中烧,森森然道,“把她找出来,杀了。”
“是,谨遵家主吩咐。”
段明从地道出来,心仍是跳得飞快,深吸几次方才平息。待他平稳之后,不免微笑起来。——舒望是和他想象一样,对修真界有危害,应该屠杀的魔。
他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那女散修果真是魔,如此一来,沈少清便是包庇她的知情者,风清剑派同样脱离段家的掌控,需得敲打一番了。
段明回到屋子,拉开下了法阵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滴水珠模样的发坠捏在手里,朝着风云瞬息林的方向赶去。
风云瞬息林经此一遭元气大伤,其中不少珍惜草药都被挖空不剩,失去许多奇珍异宝。
段言没如往常一般历经四季更迭,直接到了充满泥泞沼泽的地方。这地方他之前也来过几次,无奈始终找不到苏慎行说的,充满庞大灵气的又无比肮脏的沼泽池。
“难不成,因为我不是苏家人,所以找不到?”
段明举起那颗莹亮的水滴。这是苏家姐弟的东西,苏慎行尤为不喜这个玩意儿,觉得太过女气,配不上他的模样。可不管他怎么讨厌,都不曾取掉半分,若不是死了,还当真不好得到。
不过这里的确有变化。前几次来都含着浓郁纯澈的灵气,可如今仅剩几分,淅淅沥沥,不如之前。
段明知晓灵脉在这里,隐隐约约知道“灵脉”并非灵脉,但不论如何家主都不曾让他知晓这些。唯有段言知道,并且为家主做他不知道的事,这让他相当不悦。
后来居上者赶到了他前头,岂有此理。
段明回去,放好苏慎行的发坠没多久,段言就回来了。她应当是刚结束一场战斗,脸上还带着血,神情冷淡,尤为漠然。
“怎么了?”段明问。
段言擦着血,头也不抬道:“遇到了点不长眼的东西。家主如何?”
“还好。”段明从桌后走来,指腹抹去她脸上的血痕,余光掠过她发坠上相同的水滴,温温一笑,“家主说近来灵气逐渐稀薄,要我问你为何。”
“是有些稀薄。”段言垂眸思索,收起剑,淡淡道,“大约是到了时候,该换了。我去找告知家主一声,说完我就直接走了,你不必等我。”
段明抓着她的手,笑容不变:“不,我得等你。家主说,要我和你一同去。”
段言疑惑:“为何?”
段明道:“家主要你去杀上次那个不长眼的女修。那个女散修就是烧毁风云瞬息林的魔。此事重大,我得和你一起,并且要告知其他门派,一并屠魔。”
段言迎上他面带笑意的脸不为所动,思忖片刻扬唇一笑:“好,我这就去告知家主。你等着我,我和你一并去。”
*
仲秋三日后,在舒望等人帮助下,永阳观焕然一新,林子华和即墨琛加固了周围法阵后,便告别离去。走前浪千翻尤为感激,对着他们再三保证,绝不忘记这次恩情。
即墨琛道:“我不是要你必须回报什么,不用如此负担,带领他们好好修炼,写你想写的故事就好。”
修葺永阳观中即墨琛花钱最多,舒望等人只是出了力,这话让他说来,他们没有不满。浪千翻更是泪洒当场,即墨琛又说了他一说,随后就跟着舒望他们离去。
那天万里无云,天蓝澄澈,一眼望过去心中为之开阔。舒望在拐角处回眸,看见永阳观之上正对着高高挂起的烈阳,仿佛应名而升,光芒万丈,灼热不灭。
舒望的目的需阳,在九言没问出来有用的消息,即墨琛亦是不知她说的地方哪里。虽说浪千翻的事情解决了,可她的却没有。
走至道路分叉口,她决定再去九言打听一番,若是没有……那就再看着办。
舒望停下脚步,还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忽地对面几人面色一变,她蓦地抬手回头,拉住朝自己面门而来的红色绸缎,皱着眉折身,手中迅速缠绕两圈,往后一拽,将绸缎另一头的人从林子里扯了出来。
“哎哎哎——是我,是我啊前辈——”
舒望一怔,连忙松开力道,随拽而来的身影裙摆上的云霞飘扬纷飞,一个空翻轻松落下,站定在众人面前。——圆脸圆眼,伶俐可爱,正是当时舒望在流川救下的云霞宗弟子,江如云。
江如云收了红绸系在腰间,拱手一笑,俏皮道:“前辈真是机敏厉害,旁人可发现不了我。”
如今不是在段家,舒望无需再三避开自己的身份,回礼笑道:“早知是你,我就装作没看见了。”
江如云“嘿嘿”笑了两声:“刚才在天上飞那一下,可算是体验到师妹们如何被前辈你‘钓’上来的滋味了。前些日子我听师妹们说她们见到了前辈,赶忙带人来找,将南阳翻了各遍才遇到前辈呢!正好正好,前辈快跟我去云霞宗做客,我师尊也想见你感谢你!”
江如云说着顺势挽上舒望的胳膊,生怕她像上次似的坐船就跑,仰着圆圆的脸,倚在舒望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舒望一下子就被她给捆着,颇有些无奈,低头道:“上次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况且我收到了回礼,很好吃。我仍有要事在身,就不去贵宗拜访了。”
江如云一下子垮了脸,“啊?就这么近的路呢,前辈来坐两天也好啊,我都和师尊说过了。”
舒望歉然道:“下次有机会就去。”
江如云侧头瞥了眼身边的林子华几人,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撒娇似的说:“前辈就去歇歇好了,你的朋友肯定也累了,一并过去云霞宗歇歇脚嘛。”
“怎么我们是顺带的啊?”林子华插了句嘴。
江如云没理他,只顾着看舒望的表情。她的脸圆润饱满,眼睛亦是圆溜溜的可爱,眼黑多眼白少,这般仰着脸露出可怜兮兮地表情,只让人难以拒绝,恨不得应了她的所有话。
舒望差点就陷进去,还是摇着头,坚定道:“下次吧。”
“真的?”
“真的,这次真的没时间。”
“那好吧。”江如云挂在她的胳膊上唉声叹气,尾音拖得长长的,“我正想告诉前辈,段家人也要来南阳了呢。”
此话一出,原本事不关己的几人全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段家人?”舒望眼神一凛,“段家人为何要来这?”
江如云做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眯眯道:“前辈先答应我去云霞宗。”
舒望不应不答,反问:“你先说。”
江如云瘪了瘪嘴,旋即又变得幸灾乐祸,“万众宗会的时候,段家人不是被魔轰了风云瞬息林么?表面上看着没事,实际上他们的灵脉还是遭到了破坏,灵气越发稀薄,如今正是来朝霞派寻找解决的办法。听说还去了凌云刀派和占星派,不过占星派让段家人吃了闭门羹,闹得很不愉快,听说是要和段家翻脸。”
即墨琛微微扬眉,追问:“没去风清剑派么?”
江如云不屑道:“霜无尊者坐镇,任段明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要是段家主去还可以,他一个少家主哪里敢和尊者问话?你忘了上次被尊者说的,皮笑肉不笑,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子华好奇道:“听你这话,你好似对他很不满啊。”
“我讨厌段海元,所以也讨厌他。”江如云哼道,“每次段海元带人抢了我们的东西,段明就出来收拾烂摊子,只道歉却不归还。一次两次我还信他是个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可我又不是笨蛋,时日长了我就发现,倘若段明真的管了,段海元怎能三番两次的做出令人讨厌的事儿?分明就是他嘴上说说,叫我们不必追究罢了,事后段海元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若非他是段家人,我也得打断他的胳膊!”
舒望道:“段海元还抢你们的?”
“当然了!”江如云说起这个就恼火,圆脸鼓起,气呼呼道,“那日在风云瞬息林,他也跟我说什么‘这是段家的东西’真是敢说不敢做的小心眼儿!要是舍不得给,那就别做,装模作样给谁看呢!除了这,之前猎妖兽和他遇到,他也是一副傲慢的模样,占据我们的东西,我最是讨厌他!不少段家人都是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我都尚且如此,那些弱小无依无靠的修士岂不是被他们欺负的更惨?”
姜思站出来赞同道:“是的,我有时和姜翩结队猎妖兽,遇到段家人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抢我们的东西。”
即墨琛脸色一变:“你们也被抢过?为何不和我讲?”
姜思和姜翩姐弟俩对视一眼,具是不好意思地挠头,“只是被抢了点妖丹草药什么的,况且那是段家……就没和小师叔说。”
林子华意味不明道:“段家可真是一手遮天,双面脸庞,竟然还看碟下菜。”
“对啊!指不定还有更多人被段海元欺负呢。”江如云挽着舒望的胳膊,喜滋滋道,“所以当时前辈拧断他的胳膊,我可最开心了!”
舒望笑了笑,想着段家灵气稀薄的事儿,朝着枫霁月望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眼神却清亮欢喜,完全不担忧自己不见已经暴露的事实,不免心中无奈,问身边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
“当然是《修真一应知》了。”江如云眼珠一转,掏出一本全新的一应知,“月初新版,前辈还没看过吧?给你了。怎么样?现在要不要去云霞宗坐坐了?说不定还能再揍段海元一顿呢,顺便——把被抢的东西抢过来呀!”
即墨琛微微一笑:“同修此言正中我心。”
江如云急不可耐道:“前辈呢?前辈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舒望拿着《修真一应知》,被她晃得晕头转向,连连道:“好,好好好,去去去。”
“太好了!随我来!”
江如云高兴地在前方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