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门下的玉千阶，密密麻麻排了许多要参加万众宗会的散修，队伍见头不见尾，可见段家在修真界盛名威望。
地面上无门无派的修士拥挤不堪，天上乘坐飞行法宝的门派子弟一闪而过，连个眼神也不曾往下飘，径直降越过玉千阶落在段家。
不同旁的门派法宝宽大休闲，风清剑派的载人法宝是一柄巨大的黑白双色长剑，所有门派弟子乖巧地排队站在上面，强风吹得长发乱飞，面容扭曲，个个哀怨地望着身边飞过的载人法宝。
——那上头不是有桌椅就是有床，更有甚者直接把一座阁楼练成了飞行法宝，叫他们一个个艳羡的很。
风清剑派剑修为主，剑修修炼颇为清苦，仍秉承着修真界传统的御剑飞行，端看着优雅潇洒，实际上双腿站得麻不说，还要时刻维持御风结界，不然就会被吹得五官乱飞，活像个笑话，若是路上被人用映像球记下来，直接成为供人拿捏的黑点。
即墨琛朝身后师侄们丢了个安抚的眼神，上前两步，低声道：“师尊，就快到了。”
为首人一袭白色束袍，其身姿挺拔，单手背后，腰侧佩剑，银发高束，迎风浮动。他淡淡道：“我不过闭关一段，你们居然就能舍弃御剑，变得这般懒散，连结界都聚不拢。”
身后一群哀怨的风清剑派弟子立刻变了脸，低眉垂眼，恭恭敬敬的听训。
沈少清道：“剑修就该御剑，三心二意，心中不凝，如何执剑。”
一群人整齐划一道：“是，谨遵尊者教导。”
沈少清不再多言，即墨琛落了半步，说道：“听说这次段家长老仍未出关，大约万众宗会也不会露面。”
“十年前那次折损他大半元气，一时半会出不来。”沈少清冷漠道，“不必管他。”
“是。”即墨琛朝下一瞥，表情微变，身子歪了歪一直往下看。这动静惹得沈少清余光落在他身上，他一笑，说：“徒儿瞧见熟人了。”
沈少清随便看了眼，忽而顿住，御剑停在上空，淡声道：“既是熟人，一并捎带进去。”
即墨琛一愣，行动大于疑惑，很快反应过来，御剑下去。
彼时舒望和林子华已经在玉千阶排了许久的队，两人买的吃食早就吃了干净，百般无聊地蹲在台阶看话本。
舒望往前看，望不到头；回首瞧，不见其尾，各种人头拥挤在一起，一团黑点看得她眼花。
她见身边再一个散修被相识的门派子弟带走进去，不免胳膊肘戳了戳林子华，问道：“你不也是门派子弟吗？你跟我一道排什么队？”
林子华当即道：“我岂能让舒姑娘一个人排队？虽说你我相识短浅，可兴趣爱好实在相同，说是知音也不为过。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当然不能丢弃你一个人。”
舒望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乱七八糟说什么呢？谁让你跟我排队了？你直接进去顺便捎我一程，不好过跟我在这里等到猴年马月。”
“舒姑娘怎能说这种话？”林子华大为震撼，折扇挡脸，唏嘘不已，“即便我们关系好，也不能托关系带你走后门。修真界人人平等，我可不能如此做法。”
“怎么就走后门了，照你这么说刚才走的人都是了？那这段家后门可真够多的。”舒望莫名其妙，拿他刚才的话砸他，“不是说有福同享么？福呢？”
“福正在积攒。”林子华诚恳道，“等到一定时候在下定然分享给舒姑娘。”
“你这福气我可不敢要，保不齐给我毒死。”看他宁愿和自己一并排长队也不愿走捷径，估计有什么隐情。
舒望懒得再跟他插科打诨，呛了一句不再搭理，兀自蹲着看话本。
林子华消停片刻又作弄起来，撑起折扇挡住两人，悄声道：“舒姑娘，你我关系好上加好，这样叫你显得太过陌生，不如我叫你望望可好？”
舒望的手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脸难以言喻地望着林子华期待的目光，勉强道：“只要你不觉得自己像条狗，我是无所谓。”
林子华怔住，察觉“望望”是“汪汪”，笑得合不拢嘴，歪三倒四乐道：“那我叫你小望吧。”
“吧字去掉。”舒望垂眸看话本，心不在焉道，“听着跟小王八似的。”
“噗——”林子华大声笑起来，惹得前后散修频频将目光落在他蹲不稳的身上，“你人有趣，没想到名字居然也这般有趣。”
舒望抬手抵住他晃晃悠悠的身体，不为所动道：“你也挺有趣，花花草草的，听着就宜人。”
“哎哎——”林子华的声音突然拔高离开，舒望连忙起身，见他被一陌生青年拎着，两脚朝地来回晃荡，骂道，“即墨琛？你松开我！”
即墨琛没松手，眉眼温柔和煦，微笑道：“好好的不走正门，非要占散修位置误人时间。”
林子华大喊：“我——哎——”刚说一个字即墨琛就松了手，冷不丁站在地上差点跌倒，还是舒望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同修好身手。”即墨琛朝她颔首。
雪青色的圆领法袍将他眉宇间衬托的雅致清隽，目如点漆，笑若秋水，仅仅只是安静地站着也同一缕风，不疾不徐地缓缓而来，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舒望眼眸在他领肩盘旋的金龙停顿片刻，“承你人情得以表现。”转头问林子华有没有事。
即墨琛被刺了一句依旧神情不变，反而笑意渐深，对林子华道：“我带你们一并进去。”
林子华没应舒望就先拒绝，“不必带我，我是体修，不会飞。”
“这个好说。”即墨琛抽出身侧长剑。
那长剑三尺多长，两指宽，承光月莹，寒霜乍现。虽说不短，但看着不像能经得住三个人的模样。
舒望不想三个人死死地抱在一起御剑飞，肯定滑稽的要命。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就见他从储物牌掏出个两头穿绳的长凳，并把延伸出来的绳索绑在长剑首尾，御剑停在半空中。
即墨琛俯身含笑：“这样就行了。”
舒望看着那个滞留在半空的简易“秋千”，登时转身，立马被林子华死死拽着胳膊走不了一步。
“有福同享啊，我的好同修。”林子华咬牙用尽全力拽她。
舒望竭力抽回自己的手，勉强笑道：“我这人天生爱浪费时间，排队更是我的爱好之一，这福气还是给留给我的‘知心’林同修。”
她向前走两步重新归队，被一散修推搡出去，向后指了指说：“你刚才出队了，重新去后面排。”
长不见尾的队伍蜿蜒盘旋，舒望哑口无言，停在上空的即墨琛明知故问：“怎么还不上来？”
舒望和林子华相视一眼，相顾哽住，一个抬手戴上兜帽，一个撑起折扇挡脸，鬼鬼祟祟地挤上那个长凳，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即墨琛带着御剑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上空强劲的气流被一张结界挡住，头上传来即墨琛笑吟吟的话。
“我在门派中御剑比赛常年第一，载人御剑更是稳妥，你们两个不必害怕，就当乘秋千了。”
舒望握紧一边的绳子，低声询问林子华：“载人御剑，当真如此？”
林子华小声回道：“与时俱进，修真界也在不断更迭，前些日子我还见有人御剑时，下面带了个木桶，里头还有人洗澡呢。”
舒望大为震撼，不禁感叹：“流川果真闭塞，如今来到五域才晓得我见识浅短。不过实话说，我觉得有些……丢人。”
林子华声如蚊蚋：“我亦是如此。”
说话间，到了那柄黑白双色的巨剑法宝，舒望刚站定身子，就见林子华恭敬地对为首的银发男人行礼，道：“尊者好。”
舒望不认识他，跟着一并摘下兜帽，微微颔首说：“您好。”
风清剑派的霜无尊者是实打实的剑痴，性子素来冷清，不是闭关修炼，就是出来操练门派后辈，这样一个从不多管闲事，一个眼神儿都懒得给旁人的尊者，此刻却突兀的看着舒望的脸。
即墨琛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林子华眼中深思，随意扇了手中折扇，挡住眸中情绪。
舒望被他看得皱眉，抬眼和他安静对视，发现他领间有条黑龙，腾跃云间，藏锋掩芒，无形中多了狠戾。
沈少清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舒望警惕不答，他又道，“不必惊慌，只是见你像我一个故人。”
听着客套似的一句话，舒望显得尤为认真，反客为主道：“我至亲唯有父母，你说我眼熟，难不成认得他们？”
沈少清毫无波澜道：“你母亲是不是叫舒怀霄？”
舒望猝然绷紧，藏在斗篷下的手按在腰后。气氛在无声中沉默紧绷，颇有些剑拔弩张。
“我和你母亲是……如亲人的故友。”他道，“我不会伤害你。”
舒望抬头，他的瞳色浅淡，如恍若水中琥珀，清亮漠然，看她时泛起微微波澜，有怀念，有怅然，还有难以察觉的哀伤。
她松了手，逐渐放松，点了点头，低声道：“您和她有见过面吗？”
沈少清道：“没有，我已许久没有她的消息。”
舒望的失落转瞬即逝，客气道：“多谢前辈。”
沈少清说话的那一刻，瞬间就在两人之间拢了一层结界，隔绝了与外界的声音。在外人看来他们无声对话，即便林子华再怎么好奇，以他的能力也不会知晓霜无尊者说了什么，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舒望。
沈少清盯着她，像个长辈似的叮嘱：“段家有许多显魔石，你一人要多加小心。”
此话一出，舒望就知道他和母亲什么关系了，彻底放下心来，露出几分真诚感谢的笑容。唇下两颗尖牙消散她方才的清冷警惕，显出顽劣之色，“我既然敢一人前来，自是有把握，您不必担心。”
沈少清稍楞，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含着浅淡的笑意：“你同……她们很像。”
“谁们？”舒望眼中泛起疑虑。沈少清不再多言，背身御巨剑飞行，结界亦是随之消散。
他的一人站在剑首，安静淡漠，同她聊完之后，反而多了寂寥，孤零零的十分萧瑟。
舒望不知道他和母亲之间有过什么交际，到了五域后的种种依然超出她的预期，一并站了会儿，被林子华拽到旁边问话。
林子华揽着她的肩膀嬉笑：“我就说你贵重之贵，讨人喜欢得紧，连霜无尊者都对你青睐有加，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舒望敷衍道，“就是问了尊者段家有什么好吃的，到时候尝尝看。”
林子华见她不愿多说，不再追问，顺势道：“段家吃的就那些，多是水产，不过他们家滋补药膳不错，强身健体……”
舒望逐渐忽略他的声音，余光时不时朝着沈少清的方向瞧，不解地想：“没想到五域居然还有母亲的故友，可魔和修士不向来是不两立？他并不在意我这样大摇大摆的闯入仙家门派，竟然还要我小心，就好像故意要我进去似的，难道是知道我要寻人？难不成他也和无名认识？”
“还以为不过帮无名的忙，结果意料之外的事情比比皆是。”舒望垂眸沉默，万千思绪在脑中不断翻滚。
舒望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自己能在这一趟中，找到过去父母瞒着她不说的秘密。
不远处，即墨琛站在沈少清身侧，他心中疑虑同样颇多，但师尊不说，他便不问。
沈少清侧目，视线落在舒望沉思的面容，对着身边徒弟道：“到段家后，多注意些。”
即墨琛应道：“是。”他温润如玉，没有半分多探究的意思。
沈少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视前方淡然一叹，欲言又止，什么话也没说。
即墨琛朝旁边一望，林子华正挨着舒望喋喋不休，两人看起来十分要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