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和学文一前一后,飞快地倒立前行,跨过清虚观滑溜溜的青石门槛,看见瑞雪姐妹围着雕着龙头的井圈摸弄一番,拐上右边的石阶,上面那座大屋顶的青砖建筑是以摸骨看相著名的飘渺堂。九天率先加快速度,追上了刚刚进门的她们。放过走在前面的姐妹俩,拦住男孩,双脚拍打着,落在他肩上。
男孩楞了一下,有些恼怒:“你干嘛?别没事找事。”
“女眷占扑算命,你是男的,跟在后面干什么?”
男孩被逼到门外,想侧身突进去,九天横着大长腿,又把他勾出来。
姐妹俩给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弄的啼笑皆非,不知所以。学文一个小冲锋到了她们面前,举起一只手打招呼,又放下:“瑞雪,手脏,就不握了。这位是你说的表妹吧?”
瑞雪咯咯笑着:“大冬天,光着膀子,不冷啊?把腿放下来,正正经经的说话。”
“那可不行。我和九天打赌,谁先放下谁输。”转了半圈,学文面向小表妹。“第一次见面,倒着跟你说话,有些古怪,不要见笑。我叫项学文,瑞雪的朋友。”
小表妹脸红了,看了一眼他腿上的沙袋,微笑着说:“天天练功,倒着走来走去,很苦吧?”
“练成绝世神功,想去行侠仗义,拯救世界。应该多练练枪,不要生活在古代。”瑞雪手指戳几下他腹部的小馒头。“我表妹叫何英,来自大上海。”
“我来自大南京。何英,你看的什么书?”
“她看的石头记。学文,别看你长的挺细作,骨子里是个武夫,不会懂的。”
“我不懂?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我私塾先生的书有一面墙,我大都看过。瑞雪,你小看我了。”
门口那边一阵吵闹。男孩穿插走位,千方百计往屋里冲,九天倒行着,两只手比他的两只脚更灵活,也更有力,拦着就是不让他进。猫鼠游戏玩过头了,男孩一步没走好崴了脚,滚到几层石阶下面。几个在边上看热闹的小道士赶紧把他扶起,拍打灰尘,好言安慰。
九天立起身子,笑嘻嘻搂着他脖子,满脸的青春痘近在眼前,红的发亮,飘散着刺鼻的异味:“抱歉。男人之间闹着玩,不要生气。“
“滚一边去,不要套近乎。”男孩气呼呼地甩开他,抬脚冲向飘渺堂。
九天一把抓住他胳膊:“你真执着。脸上尽是灰,擦干净再进去。”
眼见九天挡不住,学文推着瑞雪往后堂走:“我领你们从侧门出去,甩开跟屁虫。”
瑞雪朝门外看了一眼:“这是干嘛?他是我同学。”
“你不会跟他剪不断理还乱吧?”
“瞎说什么?”
“走吧走吧。”学文一把拉住何英的手,推着瑞雪一路小跑,一溜烟从侧门出去,下了几级台阶,拐进长长的走廊。
何英用力挣开他的手,脸红红地看着他,像是生气,又像是害羞。
学文抓着头皮:“你不会也剪不断吧?”
原本怕玩笑开的适得其反,没想到何英笑了起来:“谁剪不断?一脸的沙粒子,让人瘆的慌。”
“沙粒子?”
瑞雪笑道:“就是酒刺。上海人戏称沙粒子,我们这里叫红葡萄。你们南京叫什么?”
学文哈哈大笑:“长见识了。我们南京的叫法有些不雅,骚颗。”
青春痘的话题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瑞雪说:“他叫田云,是我县中的同学。皖南赫赫有名的田家大院就是他家。他爷爷当过前朝的巡抚,田家大院模仿皇宫的格式建造,几个角都有瞭望台,养着几十号武装家丁。匪患闹的最凶的那些年,贼人也没敢靠近他的家。”
“名人之后,所以他底气十足。”
“他人并不坏,只是从小娇生惯养,变的性格乖张。到我家来玩,见到表妹,立刻两眼发直。从此三天两头的来。一开始,带着一大帮人,策马狂奔,好不威风。乡下人对此见怪不怪,有钱的公子哥多半都这样。表妹头脑中大城市自由平等的理念根深蒂固,看不惯这种土豪做派,对他很是冷淡。他意识到了,以后便一个人来,跟前跟后。难为他了,放下公子哥的架子,恐怕是他生平第一次。学文,你不会也看上我家何英了吧?”
何英红着脸喊道:“姐,你别说了。”
瑞雪长的挺好看,高挑身材,活泼开朗,白净的脸上一笑两酒窝。酒窝很明显,说话的时候时隐时现,非常诱人。更令人称道的是她心直口快、乐于助人的性格,为她积攒了很多善缘。何英则是另一种形态,很耐看,很美。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似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是忧郁还是愁绪?说不清楚。也许都不是,只是看着如此。细细条条的身影好像发育尚未完全,却散发着一种柔情似水的女人韵味,美不胜收。学文脑中浮现过许多梦中女孩的模样,总是不够清晰,似是而非。何英的出现给了他具体的样貌,他认定她就是他要找的姑娘。
他看着瑞雪说:“想听我说真话?”
“假话就不要说了。”
“本来我不敢直接说。第一次见面,也太快了。”好为人师的九天不止一次对他说,打动女孩子的初心,第一要素是勇敢,但不能莽撞。说话要得体,幽默而不轻佻。不能过于稳重,显得呆板,没有青春活力。到底该怎么做,他没说,弄的学文此刻拿捏不住话轻话重如何说,又不能等。只好眨巴着眼睛,一字一句尽可能说的自然。“我和九天在山顶的观风亭练功,老远看见你们,心像被什么触动,仿佛何英我早就认识,失散了很久,找寻了很久,突然遇见了,就是那种感觉。我立刻往山下冲,怕又失散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何英,我一定会对你好。你对我是不是也似曾相识?”
何英满脸通红,躲在瑞雪后面,心如鹿撞。十六、七岁,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爱情朦朦胧胧的向往,又觉得离的还远。在上海,读的是女中,接触不到男生。父母亲同事的孩子,以及街坊邻居,那些男孩不是故作高深,就是乳臭未干,幼稚可笑的很。学文肌肉紧绷,谈不上粗壮,看着很强悍。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始终面带微笑,话说的自然而然,有几分才子相,显出不错的教养。心弦从未被这样拨动,她不敢看他,慌乱,害怕,还有兴奋和激动一起交织在旋律上面。
瑞雪打量着他,点点头:“你是单刀直入啊。不过,说的挺好。”
“机不可失,不说不行啊。”
长廊边上院墙的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嗓门,显得有些刺耳:“小姐,瑞雪小姐……”声音不间断,越来越大声。
“是宋妈。活祖宗来了。肯定是哪个大嘴巴看见你们跟田云斗气,传话给了她。何英,我们赶快弄她走,在修道的清静之所大喊大叫,有失体统。”瑞雪拉着何英,往台阶下方一路小跑。
学文跟着跑了几步:“明天你们来吗?不来我去找你们。”
“你胸口冻的通红,快去穿衣服。明天下午我们到山顶的观风亭看风景。”瑞雪头也不回地嘀咕着。“宋妈是我的保护神,说她不得。”
见她们走远,学文松了口气,寒冷立即布满全身。三清气护体,挨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面子没丢。他蹦跶着揉搓胸口,翻过围墙,忙不迭地跑向伙房,要到靠近山体的浴间烧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泡一把。
边跑边回味着刚才的点点滴滴,微笑浮现在脸上,心里充满阳光。看得出来,何英对他有好感。但没有亲口应允,总觉不踏实。一定要在寒假里搞定,否则她回到上海又不知等到牛年马月。
“学文,找你们半天。她们呢?”九天斜刺里追了上来。
“回去了,明天再见。”
“瞧你喜滋滋,有门?”
学文率先穿过伙房,进入浴间,回头说:“当然有门,已经跨进了一只脚。谢了,兄弟。亏你拦住了姓田的,给了我施展的空间。”
“看来,这些年,我的经验之谈没有白说,后来者居上了。我问你,来真的吗?哪一点让你着迷?因为长的合你的意?”
学文想了一会,说:“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