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凤,再去把醒酒汤温温吧。”如此吩咐后,沈括转过头来:“醒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娘子醉倒!”
半醉半醒间,某人还神游于与那酒局里没出来,压着嗓子模仿大上海舞厅的腔调唱着:“爱情,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什么叫情,什么叫意?雷欧……雷欧……”
沈括接口道:“爱情不就是两情相悦?瞧让你给唱衰的。说来娘子这未来曲调,倒还沾着些胡旋遗风。对呀!这曲调乐音若也能记录回放,该有多好!哈哈,这桩研究课题着实有趣,权且记下来。娘子来,先把这汤喝了。啊,张嘴。”
“嗯嗯哼哼……劾里……颇。”轻轻的三个字传入沈公子耳中。当啷一声,汤匙落地!他拿碗的手也抖动起来:这意识迷蒙间,自你口中竟念出那人之名。那个人!即使同为男子,我也不能忘记当初过马时,那惊鸿一瞥,是为枭雄之姿,彪马玄衣风驰电掣,宛如将人压于鲲鹏羽翼阴影之下。在北地,你们之间……?娘子啊,自我们相识相知,世人诸多闲言碎语嗡鸣不已,我沈存中皆置之不理,可唯独你心中念念的,还有旁的人。”
王小楠又迷糊着了,待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哎呀,小括号儿怎么趴桌子上睡着了呀?眼角还挂着泪珠子,是谁招惹了我家郎君呀?”,她捡起桌下被揉成一团的纸,下意识打开看,写了点儿啥?但见纸上书: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
哦,这不是卓文君写给负心汉的诗吗?你这也没写全呢。故来相决绝。看你这笔画儿抖成什么样子了,可不像平日里的字,嘿嘿,没事儿。我给你补全了。她拿起一旁毛笔,拿水泡了泡发硬发干的笔头。不消三两下,把剩下几句划拉完。大作呀!杰作!王小楠自我欣赏了一番,颇为满意。一会儿等人醒了,可得让他第一时间点评。
“括哥儿,哎?别在这儿睡了,起来到床上去盖好了。”悠悠醒转的小郎君,只觉身子一轻,被人背起,轻放于松软之上。他勉励一睁眼,却见一张笑脸,就听到:“睡醒啦?到站了!你看看,这个有没有进步?我刚把诗给补全了。”这位公子强打精神,一眼瞧见“决绝”二字,一阵心痛袭来,等时泪水滂沱。
再说起这其中先牵涉之人,便是立于东北巨灵之森中的~孩子他亲爸。人家上哪里知道被卷入桃色纷扰中了呢?此刻其人又是何种境遇呢?
东北内陆腹地有雅达部盘踞于北及小兴安岭,面向东北平原一块儿水土丰美之地。首领雅达莫托雄心勃勃,与完颜氏某位贵族私下勾连。但限于老盟主乌姑乃在世,尚且只能潜伏静待时机。然而,鹰眼之下,一切勾当无所遁形。乌姑乃一面派长子劾者亲自护送马匹财物,赐予那位一奶同胞。另一边则派劾里颇率军经切割水,从后路讨伐雅达。不日,完颜铁骑千众大败雅达。俘获大批车马牛羊,活捉族长莫托。莫托,也曾号称女真第一勇士。可如今,他衣甲残破,头发蓬乱,上身捆绑得如粽子一般,那一双大眼目眦欲裂,迎着马上那一道鹰隼目光。片刻后,他低头转身看向部族中人,露出不舍之色。而那马上之人,眼光深邃,看着莫托,又似穿过了他,往远处的虚空中望去了。黑袍之下,健硕的手臂提着马刀,自那刀锋下方还兀自滴血,以至于他所站立的那片雪地上嫣红片片。劾里颇声音冷冽淡漠:“雅达部,凡高过马背男丁,杀。”
指令被严格利落地执行,风中一片哀嚎,莫托嘶吼着:“完颜小崽,我会化作山鬼,诅咒你一世……啊呜”
“无能之辈。”回给他的只有背影和依旧冷硬如冰的人声。
血肉混在风中的气味被阻隔在帐帘之外。有人在劾里颇面上涂抹特制的白色颜料,画出奇异的纹路。礼毕,入帐。立于一位老者面前,劾里颇道:“身为族中萨满阿妈,为何不知劝阻叛乱之心?”
“男人的心中起了荒原之火。只有把自身燃尽。扑,是扑不灭的。你,与你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苍老的声音回道。
“你是雅达的,还是女真一族的?”劾里颇如是问诘。
“坐下吧。我山林的孩子,想必世子还有其他事相问。”
火光晃动摇曳,劾里颇开始了他的讲述。待他沉默无语。那萨满阿妈好像满脸上的褶皱扭动颤抖。沉吟着听到的异闻。
“哦,刨腹取子,还母子平安。让老身想想。”她又紧闭双眼,似乎是体味着周身的气流。劾里颇则在一旁静静等候,许久,才听到:“老身,身子沉重,烦劳世子请龛中的一样东西过来。”
片刻,一张羊皮卷展开,扑在二人中间。看着泛黄的画像,老阿妈缓缓道:“混沌初开,多少岁月已不可数。忽一日,天神拔腰间柳枝,播撒柳叶洒落大地,化作世人。又不知许久,人族终成万灵之首。那柳枝便化作一片意念,谓之佛多妈妈,护佑子孙左右。”
“老阿妈,其实那女子也是寻常手脚,使得刀具药水之类忙乱操弄的好一番,并非有意念气动之类的神仙做法。”
“孩子,意念自在人心。你道大仙都只是虚妄吗?这人间行走的曼妙者,所行所言,既同于人,也异于人。待暖阳回归,冰雪消融,你在龙江畔折一新柳,去寻她吧。”
劾里颇心中仍疑窦重重,又张口询问。谁知道萨满老人只是说:“世子,你自去问吧,老身累了。”转眼便如同睡着了一般。待完颜去碰触时,才发现老人已原地飞升,魂归长生天去了。他此时可不知远在千里之外,那个神秘的,貌似和柳枝大仙沾亲带故的女子发起泼来,那可真是神……经啊。
王小楠解释了半天,越解释越理不清。想不通,平时这小沈最是个神思敏捷、逻辑清晰的,咋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气得她手脚拧劲子,满床打滚子。
“我几时喊过他的名字?我怎么记不得?”
“唉,意识模糊之际的呢喃,你自是浑然不知。然,这才更是深藏于心。”
“啊?我藏得那么深?不,不对,差点被你绕到沟里去了。啊,我明白了。我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在东北时,我不是病了?也是迷糊之际,他给我喂过药。哎,你可不知那北地的药有多难吃呢。啊哈,扯远了。我想说的是,这两个场景太过相似了,是以我这脑子一时就调取了彼时记忆。这才会说起他来。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这码账。”王小楠松了一口气,自以为理顺了道理。
“你之前只说病时受他照顾,可没说他,他还亲自喂。”沈小哥眉头又紧了些许。
“这。怎么说,我也帮他造船,算是半个朋友,照顾一二不正常吗?”
“他何许人也,肯为人做这等事!这并不是你来处那人人平等的年代。”
“你不也喂我吗?你沈存中还是个官宦家少爷呢。”
“我,我哪能一样?!”
“你,你双标!你还无理取闹,独占欲强,大男子主义,南方小土豆心眼儿真针鼻儿一样小!”
“我哪里能不在乎?人家连亲大儿都托付于你,还喊你作娘。”
“你这是故意将我往别人近前推!我上哪儿知道他那号人物为何如此安排?可能猎户家养儿子就是这样散养法呢?是干娘啊是干娘。哎?我为何非要自证,还解释这许多?!哼!那只大猪蹄子帅得冒泡儿了,如你所愿,姑奶奶还真走了呢!”
……
半个时辰后。
沈括:“娘子,我知错了。”
“不决绝啦?”
“我何曾落笔那两字?!”
小六子:“嗯,没毛病。那是1087616写的。”
王小楠:“哇呀呀呀!一窝老六,气煞我也。沈存中!我过两日便回江南去,那边已来信催促多次。姐姐不能总和你腻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