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似火,却一点都不灼热,只是温柔地撒下恰恰好的温暖。这温暖落在热闹的桃源里,落在那一座座精致小木屋与上千棵桃花树上。
粒粒阳光顽皮嬉闹于片片绿叶与粉瓣之间,一会儿由上而下簌簌溜跑落,一阵儿又从下到上的把大、小桃树爬个满身。
在桃源,焚花节不仅仅是未成年孩子的欢乐节日,更是桃源人点燃遇仙之焰祭祀祖先,感念桃花仙人赐福这一方天地安定喜乐生活的重要礼仪。
遇仙之焰:在焚花节夜晚用刻画了寄语的桃木板堆积成的柴堆,每一片木板上都会摆着去年的旧衣服,桃源三百余人,大大小小摆上三百余片,入夜时投入火折子点燃,寓意辞旧迎新。
大太阳高挂天空,时间差不多来到了午时。
在今天,所有桃源人都会在这幸福的阳光里无酒而醉。
“湘姐姐——”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兴冲冲朝着小语吟跑来。边跑边叫喊,卖劲儿把小嘴张的老大,那声音传到耳朵里很明显能听出是缺了一颗牙。
“诶?”听到这呼喊声的小语吟回头一看,只见那张着大盆樱嘴的缺牙小丫头已跑到她面前。
这小丫头一大早就跑到语吟家里想找湘姐姐玩了,正巧今天小语吟喝完粥就小猫似的跑出去四处逛,语吟在田梗上跟爹爹一起焚花的时候,她刚刚到语吟家里。
她一路小跑不带喘气地追到田头时,语吟已经蹿到了小先生的“草帽学堂”。追来追去,总算是找上了。
“小梅,你不穿过节的衣服吗?”语吟见她身上并没有穿着遇仙袍,好奇发问。
“今晚上的遇仙之焰你要是不穿遇仙袍的话可是见不到桃花仙哦~”语吟见了是这个爱哭鬼,故意使坏吓唬她。
“嘿嘿、这个……”小梅一听湘姐姐这么问,顿时羞红了脸颊不好意思的挠头说道。
“今天不是过节了嘛,小梅本来想着一年只有这一个焚花节,实在太高兴,就提前把今天要穿的遇仙袍拿出来试了一下。转圈圈臭美的时候就把裙子挂破了……”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要擦鼻涕掉小珍珠。
“呜呜呜、湘姐姐,小梅今晚是不是见不到桃花仙了——”丫头又想起刚才湘姐姐的话,止不住的难过。
遇仙之焰,一年仅此一次而已。在所有桃源人心目中,这个可能与传说中桃花仙得见的神圣节日实在太过重要。
小语吟可是最见不得这丫头哭鼻子了。
“诶呀小梅你怎么又哭鼻子啊~”
这个叫小梅的姑娘虽然只比语吟小两岁,却总是把她当成大姐姐一般的依赖着,纯纯一个小狗尾巴甩都甩不掉。
甚至在她爹娘面前都从来没掉过眼泪讨个抱抱,一到语吟跟前便动辄泣笑,就是乐意黏着她最喜欢的湘姐姐。
语吟听到这刺挠头皮的动静简直全身的汗毛都激的打了个吉祥结,赶忙抱住这爱哭鬼抚背安慰,出言哄道。
语吟虽然年长两岁,但她的个子属实是显得“年轻”,以至于面对着比她小两岁的小梅,竟高不出多少。
“小梅不哭哦,湘姐姐和你玩你最喜欢的游戏怎么样啊~”细嫩的手指头温柔轻捋小梅眼角硬挤出来的几点小珍珠珠。
这臭丫头,明明都没多少眼泪,怎的净爱找我面前撒娇讨拥抱,有爹爹有娘不去找,偏偏爱找我。
唉,早知道就不逗她玩了,我也真是的,招谁不好,明知道她爱黏我撒娇还非要挑逗她。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得躲起来让你再也找不到我嘿嘿嘿,急死你个小坏蛋。
小语吟嘴上与手上满是关切,心里却是一阵不为人知的腹诽。
“好好好,小梅要玩拉手指——”丫头听见湘姐姐终于要陪她玩游戏了,脸上的难过立马散的一干二净,就连刚刚哭出来的泪痕都干了个差不多。
小语吟一见她这副反应,脸颊顺带着嘴角忍不住的一抽。不过还是柔声轻软道:“可以呀,不过是你先还是我先呢?”
“我先我先!”小梅抢着回答。
别看湘语吟肚子里一顿气怨,好像很不喜欢这个丫头,实际上她俩可是这桃源里彼此最好的玩伴哩。
这拉手指即是她俩最常玩的一个小游戏,具体是先由一人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另一人也伸出同样的一根手指。
之后是第二根与同样的第二根,直到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全部像挂钩一样牢牢抓在一起,而且过程中没有任何卡顿阻拦的话,这就证明两个人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那小梅出食指了哦。”小梅在原地兴奋着,跃跃欲试。
湘语吟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只觉可爱的很。因此,每次小梅提出来要玩这个幼稚鬼一样的游戏她都不会拒绝,就那样看妹妹似的宠溺配合她。
“耶!”
“湘姐姐,我们的食指勾到一起了诶!”尽管这个游戏她们已经玩了很多次,而且每次都能够以两手十指全部紧挂圆满收场,但小梅每次都仍然如此激动。
激动到像是——第一次。
“小梅你看,咱们俩的中指也扣住了哦~”湘语吟仍然软声对小丫头说。
随后是无名指、小拇指相继紧紧抓在一起。
两手十指,永不分离。
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十,已有八。
如果最后的两根大拇指也顺利完成接扣,她们将再次完成这个拉手指的友谊游戏。
两只小手此时紧紧牵挂在半空中,悬在两个天真的女孩儿面前,仿佛路过的蝴蝶都暂时停下了呼吸,为那两根即将相触的大拇指见证一次注目礼。
“哎、哎、哎。”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不过听这声音,应该还没睡醒。
“你们这俩臭丫头,就不能安静点儿,整天跟俩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老酒帽子躺在地上,破斗笠盖住整个脸,一动不动跟个死黑猪一样。看这样子,应是昨天的桃花酿劲头还没过去呢。
俩丫头听到这声音,往旁边一瞄就是自然的转过身,全然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两手十指,还差最后两指。
那八指,随着她们转身面向老酒帽子也彻底断开了。
“酒爷爷~吟儿错了嘛,您别生气,好不好?”湘语吟一听是酒爷爷的那死动静,想也不想就蹲下身子去摇晃老头子的两只大脚,倒也不嫌弃臭。
“哎呦、哎呦,湘丫头哇,我说你可停下吧。在这样晃来晃去,你酒爷爷我非得让你晃散架了不可——”酒老头终于舍得把脸上的破斗笠取开放到了一旁。
“酒爷爷我可是个老古董了,八十九岁的身子哪儿经得起你这么个祸害啊。”一手撑地慢慢爬坐起来,边说话边用手中酒葫芦隔空砸了砸湘语吟的额头。
“老古董?”湘语吟接话道。
“老古董也很值钱呀,嘻嘻嘻~”
值钱,值钱是什么意思,钱又是什么东西。自小在桃源生活的她压根连一文散碎银子都没见过。
或许在她看来,所谓的“值钱”就等同于“珍贵”。爹爹、娘亲、酒爷爷、小梅……还有桃源,他们对于她来说都是那样千金不换的无价之宝,当然算得上一个当之无愧的“值钱”了。
“嗨、哈哈哈、唉~值什么钱呢。”
“老了,一碰就碎咯。”
老酒帽子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小语吟稚嫩的脸庞,不经意间擦上了几缕带着花草清香的头发。
“才没有呢,酒爷爷一点都不老!”老酒帽子话音刚落,她便跟个小羊羔似的冲进老酒帽子双臂撞个满怀,哪儿还有刚才哄小梅时的大姐姐做派?
“好、好、好。”老酒帽子大笑回道。
“酒爷爷呀,还要攒着这把老骨头,看着咱们湘丫头出嫁嘞!”没有抓酒葫芦的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歪歪扭扭的食指敲了敲湘语吟鼻尖。
“酒爷爷你可真坏,人家今天才刚刚九岁,嫁的哪门子人?”湘语吟轻跺了一下脚。
少女十五岁及笄、少年二十岁弱冠。
少女以簪束发礼梳青丝,少年加冠盘发卷髻始成。在焚花节这一天,凡是未束发的孩童于本年内达到了该行成人礼的年纪,都会按照桃源传统集中在今天佩簪、行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两袖清风的少年郎,何日才能把深藏的心意告知自己心爱的姑娘呢?
湘语吟越想越觉得酒爷爷坏的可恶,趁老头子一个没注意“唰”的一下将他手中酒葫芦一把抢过。
“嘿嘿,酒爷爷不光喝酒喝的醒不了,现在连吟儿一个小姑娘都抢不过哦~”抢到酒葫芦的小语吟满脸骄傲冲着老酒帽子说。
“你呀、你——”老酒帽子再次笑的很大声,露出了满口黄牙。
“小馋猫,怎么如此不尊敬长辈,快把葫芦还给你酒爷爷。”
此时,小语吟的父母湘琴与潇瑟也来了。
“哦~”小语吟乖巧的道,顺势把酒葫芦递回了老酒帽子手中。
“哎呀,你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老头子我跟湘丫头逗着玩呢,你们俩口子怪罪她做甚?!”老酒帽子一听夫妻俩有点训斥湘丫头的意思,赶紧出言辩解。
“酒叔。”湘琴开口道。
“我们夫妻俩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训斥她,只是担心这小馋猫跟您打闹着过了头哇。”
潇瑟也跟着说:“小琴说的是,您在桃源里可是出了名的红人,要是让我们这丫头把您顶撞了可不好。”
潇瑟左手微握虚掌托于腹前,嘴角也带着浅浅的雅笑。
“不顶撞,不顶撞。”
醉醺醺摆了摆手。
“倒是你们俩,我们爷孙几个聊的好好的硬是让你们给打断了。来丫头,到你酒爷爷怀里来。”
他老酒帽子可是真把湘语吟当成比亲孙女还亲的宝贝疙瘩。
小语吟尽管是乖乖贴了上去,心里却在想:
“爹爹与娘亲规矩可真大,不就抢了一下那个破葫芦吗?”
“切~你们不让吟儿顶撞,吟儿就是不听你们的话。”
正好想起刚才了刚才酒爷爷躺在哪里一动不动如同死黑猪的样子,顿时来了顶撞的灵感。
“死黑猪、臭黑猪、烂黑猪、笨黑猪,嘿嘿嘿。”
湘语吟在心里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她自以为狠毒的顶撞。
“反正心里想想又不会有人听到的。”语吟享受般依偎在老头子醉醺醺的宽大胸膛里,如是坏想。
“湘妹妹今天都长了一岁,怎的还愈发的爱黏人了?”
不远处一个手握古卷,头戴纶巾的年轻后生徐徐走来。
“文先生。”湘琴潇瑟向着文微微行了一个简礼。
“晚辈不敢,潇叔叔和湘阿姨是湘妹妹的父母,小子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怎敢受两位长辈的礼数。”
文迅速在胸前并指成掌还了一礼。
“哈哈哈,文先生不用太过拘谨,小琴和我的意思是感谢你赠予我们吟儿的那首词。”潇瑟和声开口说。
“哦~原是那《桃花吟》么?”说着又做了一个他的标志性动作:他一手握着书,将泛黄的古卷拍向另一掌。
“其实那不过是后生一时兴起所作,算不上甚么用心雕琢的礼物,两位长辈大可不必如此放在心上。”文如是说。
“那可不行,要不是文先生在上午专为小馋猫赋了一首《桃花吟》,她又跑回家告诉我和夫君,今年她的生辰礼物恐怕都要被我们忘咯。”湘琴略有尴尬道。
“啊,什么?”小语吟突然听到了重点。
“原来爹爹和娘亲没有给吟儿准备生日礼物吗?”她稍微撅起薄唇,眼中迅速充满委屈。
“诶呦我的小馋猫哇,瞧把你急的,既然现在想起来了,那还能差下你的吗?”
湘琴左胳膊放在膝盖上,弯腰倾身往尚在酒爷爷怀里的语吟头上摸了一把。
“真的?”小语吟那溪泉之眼一眨一眨看着湘琴问道。
“真的,娘亲和你拉勾。”
“呦,怎么这么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