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针灸,需要不时加强刺激,比较疼痛,用时30分钟,时间也比较长。
静止不动和尽量放松的要求,对于原本浑身不适、容易躁动不安的钟原红来说,变得尤为艰难。
对于他来说,纯粹的自制,是纯粹的难受!
而两名护工为了保证不出意外,拿出了积蓄几十年的吃奶力气。
这就让钟原红更难受。
虽然口中有时候可以“嗯!嗯!嗯——”,以减轻痛苦,但后脑勺和背部,都被两名护工强劲地按压在床板上,丝毫动不了的状态,别说他自己,连站在旁边的墨尔本也难以忍受。
墨尔本虽然什么也没做,但这反而让他感觉自己跟钟原红一样!
他这是与生俱来的敏感,是他从神经到心灵,从小对他人的痛苦充满的同情。
正因如此,他长大后考上摸泥黑工业大学,并很快成为杰出的外科大夫。
成为医生后,日复一日地接触患者,对患者的痛苦,他的感觉没有因为司空见惯而变得越来越迟钝,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患者的痛苦极其容易让他感同身受,这成就了他一辈子对外科事业的不懈追求,使他成为西医届的翘楚!
在海默三兄弟给钟原红向全世界招募外科大夫的时候,在绝大部分外科大夫看到钟原红而不敢接收的时候,他义不容辞,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成为唯一一个主动接收,又绝不放弃和坚持到底的外科大夫。
在这几天,习星跟他接触得比较多。
因此,习星总是自愧不如,对他敬佩不已。
自从亨利走后,习星每次给钟原红进行针灸的时候,都请墨尔本留在身边,希望他也来学习针灸。
习星希望他在能避免动刀动枪的时候,就别拿刀子;希望他能用简单的治疗方法的时候,就用简单的针灸。
实在不希望他看着患者惨不忍睹、惨绝人寰的各种症状而痛苦不已。
可惜,人总是有缺点的,墨尔本只有实实在在地看到患者残破的身体和痛苦的时候,内心无限的仁爱本能地被激发出来,怀着宁愿自己受苦的大慈大悲心,用他那双被人们称作“被上帝吻过的手”,去挽救一条又一条生命。
此时,习星对钟原红实施针灸结束。他抬头看到墨尔本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痛苦得虚脱的神情,很是惊讶。
他立马意识到,前几天的针灸都是温和调养型,今天的就很不一样。
于是,基于几天相处的了解,便请他先回帐篷休息一会儿。
再看两名护工也是累得不行,也请他们回去休息。
他们看钟原红跟他们自己一样,估计怎么样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也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出病房。
习星要留下观察,就留下。
如果治疗效果不理想,就请他们再进来。
这让墨尔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紧带着两名护工出去。
片刻后,习星准备把病床摇下去,让钟原红能平躺着休息。
钟原红突然用被固定着的右手抓住了习星,并睁开眼睛,开口:
“习——大——夫,习星!”
听钟原红清晰的发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习星表示满意:
“哦!你好,钟原红!看来针灸治疗效果不错。”
“咳咳,其实我今天早上就可以说话的。”
“!!!”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
此刻,习星的心里,不能说是无语,只能说是震惊。
他意识到事情中的复杂,只能容他无语,不容他多想。
“其实,我——”
“停停停!”
“我——”
“停!”
“我——我——”
“停!停!”
“FK,——对不起!习大夫,听我说!”
“我不听,也不想听!”
钟原红的额头青筋越来越突起,似乎要钻出来一般。
“习星,我是要提醒你!或者说是警告你!——小心我的太爷爷!”
习星睁大眼睛,你们的事情怎么牵扯到我身上!我们之间好像还不熟吧!我们认识才几天!
钟原红见习星终于肯听,放松好些的样子。他望向屏风外一眼,继续说道:
“时间紧,我长话短说。否则,墨尔本大夫他们听到的话,一定会转告我太爷爷的。”
习星沉默。
“病房的门关好了吧?麻烦习星大夫去确认一下?你比我大一岁,几乎是同年,我叫你习星吧。”
习星沉默。
钟原红无奈,自己再仔细听,再确定病房的隔音效果后,说道:
“习星,我是要提醒你!或者说是警告你!——小心我的太爷爷!”
“你刚刚说过了!”
“我是要提醒你!或者说是警告你!小心我的太爷爷!——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看习星好奇,钟原红把声音放得更低:
“你发现没有,今天我太爷爷回来跟平常不一样?”
习星沉吟,回顾早上跟海默老前辈见面的情境。
“差不多吧,——就是你太爷爷的大哥说话多些。其他都好!”
“什么都好!好什么好!我的一个太爷爷去世了!”
“什么!”
习星又想问哪一个,但是他的脑子一下子混乱了,一下子分不清海默三兄弟哪个跟哪个。
“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一个!”
“你的太爷爷——一个太爷爷去世,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习星需要组织语言,免得因称呼造成误会。
“别打岔!”
“!!!”
钟原红没理会习星的复杂心情和混乱思绪,继续说道:
“反正今天早上跟我太爷爷说话——那时候墨尔本大夫和护工都在外面——我看出太爷爷中的一个是智能机器人!你想想,明明死了一个,他们为什么没有告诉你!”
习星悲愤:
“你别说了!”
钟原红没有意识到习星的心情:
“你作为他们的师傅,疗养师,按理说,他们应该把事实告诉你的!”
“请你别说了!”
“这涉及你们之间的协议,否则构成欺骗!”
“请——你——别说了!”
习星把最后三个字压得很重,钟原红才意识到什么。
他愕然一瞬后,表情带有不屑,看着习星,表示等习星说话。
习星深呼吸一口,把声音放轻缓一点,说道:
“他们是你太爷爷。毕竟是兄弟,你的其他两位太爷爷不说,也许一时间开不了口。我只是一个外人,他们今天不说,不等于以后不说,即使我是他们的师傅,他们的疗养师,也有合同关系,但没必要什么事情都马上告诉我。而至于你,说起自己的家人——”
习星说到这里,没说下去,意思到了就可以了。
钟原红脸露出更加不屑的表情:
“家人!家人?哈哈——他们也配‘家人’这两个字!”
习星知道事情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说话。
钟原红平复情绪,说道:
“习星,习大夫,我告诉你,是你这十天悉心照顾我,让我能够治愈,而且恢复得这么快。否则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
“谢谢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我这些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特别是你不明白——他们给我造成多少痛苦!”
钟原红说到后面,把语气加得很重。
“这是你们的家事。”
“确实是我们的家事!但我要告诉你,我那三个太爷爷——哼——他们海默三兄弟,都是冷酷无情的冷血动物!”
习星再次惊愕,但他没把不可思议的表情露出。
无论是听人说人坏话,还是说人坏话,都不好。
说到海默三兄弟是冷血动物,钟原红又来劲,没有停:
“他们心里面只有他们的量子手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的生活里,只有他们的国际大型集团!——家人?什么FK家人!”
说着说着,钟原红眼球的血丝红了双眼。
“我才不认他们!你没看出来,他们口中从没有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之间——就跟仇人一样!”
“但他们这些年不辞辛苦——”
“别提这个,他们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的集团有个合法的继承人罢了!我不过是他们的工具!”
顿了顿,钟原红把心中不平的语气收起,继续说道:
“他们自己的寿命快到极限,如果不能实现返老还童,如果没有继承人,他们就遗憾了!”
习星长时间不回话,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毕竟钟原红是自己的病人,让他发泄情绪,对他的身体健康有好处。
当他听钟原红说到“遗憾”的时候,语气有嘲弄的意味,抬头看向钟原红。
瞬间,他似乎看到似乎是泄愤或者似乎是狰狞的嘴角一下抖动。
他希望是前者。
习星一边把病床摇下去,一边轻轻地说道:
“你早能开口说话,为什么刚刚不说清楚,这样也免得经受疼痛。你要跟我说话,也没必要这样作!”
“这些话,绝不能让墨尔本和护工他们知道的。——在他们来之前,因为没完全恢复,口齿不大清楚,所以没能说上几句,他们就走了。在他们走之后,再经过你的治疗,才开口说,以后说话就顺理成章了。”
习星的剑眉皱得很紧:
“你休息吧!好好恢复身体要紧。至于你们的破家事,我不管,也管不着,你也别乱把我扯进去。就这样!”
说完,习星没理会钟原红,快步走向屏风,准备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