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的破庙中，萧瑟的秋风不断从破破烂烂的窗户外吹来，吹得那窗板和门板哐哐作响，一众乞丐在这寒风的侵吹下都不自觉地靠着柱子蜷缩起来。
他们或老或残，年长的六、七十岁，年小的也有五十多岁，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生命之火如香案上摇摇晃晃、随时会熄灭的烛光一般。
此时，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紫阳推门而入，在憧憧烛光的照映下，他的身影似乎充满了整座庙宇。
“紫阳回来了！是紫阳回来了呀！”
众老乞丐见了紫阳，仿佛看到希望般纷纷从地上爬起，他们开心地围在赵紫阳的身边，赵紫阳则将之前包好的烧饼拿出，一一分与众人。
乞丐们已经饿了一多天，拿到食物就立刻缩在墙角大快朵颐起来，这干瘪的烧饼此时在他们口中就是美味的龙肝凤髓，生怕被人抢走一般！
然而他们吃着吃着，却都不自觉地留下了泪——
人生何以至此啊！
见这凄凉之景，紫阳心中很不是滋味。
十数年前，梁国大灾，无数百姓沦为乞丐，赵紫阳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他尚卧于襁褓。
作为一名孤儿，赵紫阳不知道父母是谁？长什么样？
他只知道，如果没有这群乞丐的帮助，或许自己早就死了。
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让他们继续活着罢了。
赵紫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走到庙里的静室看了一眼，一位脸色苍白的老人躺在室内，像是刚刚睡着，而那老人，便是当年收养赵紫阳的老乞丐——赵安。
如今的赵安身体极差——他已得病许久。
起初，他只是轻微的咳嗽，后来越咳越厉害，最后竟然变成了咳血！
止不住地咳血！
若不是近几年梁国的灾祸渐渐退去，恐怕老赵的身体早就埋入了黄土。
赵紫阳见养父已经安稳睡下，心中的担子稍微松弛了些。他转身去庙外的断壁残垣边支起一座火堆，开始在仅有的瓦罐中煎起药来。
一盏茶的功夫，药便煎好，他端着煎好的汤药走到那静室之中，准备将养父唤醒。
静室不大，左右仅有三、四步的宽窄，内部的陈列也早已被人搬空，现在只有一片用干草和芦席铺成的小床。
白发苍苍的老赵，就躺在上面。
小心翼翼地将药放在老赵身边，又慢慢将老赵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端起小碗将他唤醒，给他喂起药来。
那老赵得了怪病，此刻行将就木，一口血痰卡在喉咙中，死活上不去，亏得这药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喂完药后，老赵苍白的面色渐渐缓解，脸上也有了血色。便将他缓缓放倒，取出怀里的一袋小米给他看，道：“老爹你看，我今天挣了些碎灵石，一会给您熬小米粥喝。”
说着紫阳就要起身，可那老赵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回光返照般坐起，一下拉住赵紫阳的手！
回头一看，却见老赵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只是眼中饱含泪水！
“紫阳，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还不让我这个老头子死？让我死……让我死啊！”
老赵的声音很是虚弱，虚弱得要用十分凶狠的样子才能说出话来。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却令听者心碎！
此刻，赵紫阳的脑海中开始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年幼时期的画面，他再一次看到，是面前的这一位老人将他养育大的！
他小时候没有奶喝，老赵就偷偷到大户人家的羊圈里给他挤奶。他长大了，要吃饭，但是没有饭，老赵就去捡别人不要的菜、抢吃剩的饭，清理干净后用破罐子煮给他吃。后来灾荒越来越严重，剩饭剩菜都没得吃，就算是吃树皮，老赵也是把最嫩的分给他！
这些记忆如刀一般不断剜在他的心上，剜得他好痛！
他握着老赵的手，眼中模糊出泪水，“老爹！您这是什么话？不要这样讲，不要这样讲！”
赵安的眼泪此刻已经涌了下来，他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让我死！让我死！我是你的累赘啊！我们都是你的累赘啊！”
庙内，早已休息的众乞丐听得静室中的动静，或是沉默不语、或是独自流泪。
赵紫阳一下抱住老赵，不断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老爹！你不要乱说了！你们不是累赘！没有你们，我赵紫阳早就死了！你不要乱想！好好休息！先把病养好！”
那老赵握着他的手，用粗糙的手指拭去他脸上滑落的海水，苦笑道：“我的好儿子！老爹的病啊……治不好了！“
他悲切一叹，“唉！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耽误了你呀！当年我捡到你时，紫气东来，阳光普照，我就知道，你必然不凡！如今你才十四岁就能养活我们这群老骨头，我当年的猜想果然没错！将来，你会被人尊敬！被人爱戴！不像我们，注定只能埋葬在尘埃之中……你不要管我们这些乞丐了！快点去别的地方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老赵捡到赵紫阳时曾发生的异象已被他说过无数遍，但每次说到这时，他总是满脸自豪！
也许在老赵短短的人生中，他早已将养育赵紫阳这件事当成了自己最伟大的成就！
善人者，人亦善之。
赵紫阳自然知道养父的用意，因此，老赵越是这样，紫阳就越不肯走！
“老爹，您别担心了，儿子长大了！”
他嘴角扬起一抹暖人的微笑，突然掏出今日剩下的十几块碎灵石，故作轻松地笑道：“看看，我今天又攒到钱了呢！等攒够了钱，我给您盖个大房子！叫您老好好享享福！”
虽然是故作轻松，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依然充满了神气，似乎未来平凡而又安定的生活就在眼前！
然而赵紫阳显然低估了自己这位养父厚重而又深沉的爱。
对于老赵来说，他早就不希望面前的孩子继续在他们身上浪费光阴——他们都是没有希望的乞丐！
他摇摇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听说过‘选仙大会’吗？”
“选仙大会？”
老赵口中的“选仙大会”，赵紫阳是有所耳闻的，那是蜀地各大仙门挑选弟子的盛会。
对于蜀地诸国梦想长生的年轻人来说，踏上仙途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去参加选仙大会。一旦被某个仙宗选为弟子，那就是一步登天的成就！
赵紫阳当然也幻想过某天能在选仙大会碰到自己的机遇仙缘，从此扶摇直上，摆脱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一切烦恼！
然而现在世俗缠身，即便他心底真有寻觅仙道的想法，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嗐，老爹，咱们都是凡人，提选仙大会干什么？”
他淡淡道。
老赵却突然直勾勾盯着赵紫阳，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人听到一般，反问道：“你是凡人么？”
赵紫阳愣住了。
他的秘密，作为养父的老赵自然是知道的。
当年饥荒最严重时，饿殍载道，年幼的赵紫阳挨不住饥饿的折磨，趁老赵不在时，跟别人一起吃了白面土。
老赵虽是乞丐，但也是有见识的人，知道白面土不能充饥，只会叫人死得更快。
当他觅食回来，发现赵紫阳吞食了大量白面土后，就立刻为他催吐，谁知赵紫阳吐出来的竟然是一颗颗雪白的陶粒！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赵更是发现，自己的养子天赋异禀，体内似乎蕴含着一股神奇的能量！正是这股能量的存在，使得赵紫阳从未因食物生过一次病！即便那食物的确不能吃！
三年前，年少的赵紫阳误食了一枚铜板，但当赵紫阳将铜板吐出后，铜板却变成了精纯的铜粒！
这可把两父子给惊呆了！
人的肚子可以炼金！
如此天方夜谭的能力竟然出现在了赵紫阳的身上！
这是何等的奇妙？
往小了说，就算用这本事在街边卖艺，一辈子也吃喝不愁了吧？？
然而自打这个秘密被老赵发现后，老赵却越加恐惧。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
若是被居心不良之徒发现了自己的养子天赋异禀，那这可怜的小娃娃将来岂不是永无宁日？？
老赵害怕得时常这样想。
为了守护赵紫阳，老赵从此便对他寸步不离，生怕他那天被险恶之人抓走，成了赚钱的工具！
若非半年前得了这咳血的大病，他是说什么也不愿自己的养子去自力更生的！
此刻，面对老赵的提问，赵紫阳没有言语，但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毕竟，凡人的肚子可炼不了矿！
老赵继续低声道：“如今仙道大昌，觅求长生者不计其数，你天赋异禀，难道想像我们这些乞丐一样老死人间吗？”
“老爹……”
听至此，赵紫阳的心中五味陈杂！
老赵忽然话锋一转，捏住赵紫阳的手，噙着泪水，满是殷切地道：“这些灵石，你收着！别再提什么房子了！贱骨头一把！不值当！好好攒着！去参加选仙大会，追寻你自己的长生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