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在挖矿。
石头城外，一座废弃的矿洞内，衣着破烂的赵紫阳正在耐心地搜集细小的碎铁石，准备将搜集到的碎铁石放入携带的杵臼中捣碎。
如今的赵紫阳年已十四，稚气未脱却也双目澄澈，身形疲惫却也气韵平和。虽然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但还是颇有几分少年俊才的气质。
若他生在富贵之家，即便家道中落，恐怕旁人见了这样的少年，也得称呼一声“公子”。
可现在……嗯，是个乞丐。
不久，洞内便传来经久不断的杵石声，在赵紫阳细致的研磨下，杵臼中的碎铁石也变成了细致的铁粉。
少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神情，但这神情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又凝固成另一种叫人严肃的神情。
只见他擦去额头豆大的汗珠，略带艰难地抓起一把铁粉塞入了自己的口中，表情凝重。
经常吃铁粉的人都知道，铁粉的味道并不好，尤其是混入了一堆碎石之类的杂质后，食用起来更是富有挑战性。
因此，赵紫阳此刻的脸上青筋暴起，连双眉都拧成了痛苦的“川”字。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将铁粉塞入口中，吞入肚子。
直到铁粉全部吃完，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静静地闭目养神起来......
日暮西斜，红霞遍染大地，废弃的矿洞也越来越昏暗。
紫阳睁开双目，熟练地将手指伸入口中搔动自己的咽喉，剧烈的恶心感令他很快便吐了出来。只见一滩口水中，数枚鸽子蛋大小的金属已经形成，这些金属表面光滑，还闪烁着灰暗的哑光，但凡有点阅历的人见了，都能毫不犹豫地判断出这是上等的玄铁！
紫阳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口袋，将新得的玄铁收入其中，口袋内，已经装满了十数块一模一样的玄铁！
随后，他将自己的工具藏在洞内的岩缝之中，用石块盖住，自己则伴着渐渐升起的明月，向石头城内的“莫家铁器”去了。
石头城本是梁国境内的一座铸兵城，四周矿产富饶、水力充沛，曾有无数匠人在此引水鼓炉、冶铁造器。
然而十几年前梁国大灾，伏尸千里、饿殍遍地，石头城也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现如今，只能算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小镇。
至于“莫家铁器”，不过就是这座小镇中残存的一家铁匠铺罢了。
“莫家铁器”不大，内里仅有两条桌子、一座烘炉和一组风箱，但人却不少，除了铁匠莫氏兄弟二人，还有五个学徒——这世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不好谋生。
莫氏兄弟胡子拉碴，一胖一黑，五个学徒长得也不像什么漂亮人，但都敦厚。
他们正围坐在一堆篝火前，一边烤着老鼠，一边绘声绘色地吹着年少轻狂的牛。
老鼠的外皮发出“滋啦”的声音，香味也渐渐浓郁起来。
此时，荒无人烟的夜色中突然浮现一道笔直的身影，赵紫阳出现了。
莫氏兄弟和几个徒弟见了赵紫阳，都停止了散扯，莫老大更是直接起身相迎。他挺着肥硕的身躯笑呵呵地咧开嘴，因为他知道赵紫阳一来，肯定有好事！
“呦！这不是咱赵老板吗？又有宝贝不成？”
这些天来多亏了赵紫阳，令他们这原本拮据的铁匠铺也渐渐红火起来。
对于莫老大如此热情的抬举，赵紫阳却热情不起来。
所谓“无奸不商”。
即便莫老大的身份是铁匠，但他的本质还是一个商人，只是带艺而已。
“大老板客气了，您有这客气的心，要不多付我一点碎灵石？”赵紫阳有些似笑非笑地道。
近些天，这老铁匠可没少从他身上扣油水！
莫老大也不生气，依然像个弥勒佛般笑呵呵道，“嗐！这不是大家都不富裕吗？咱要是有钱，肯定多给啊！”
大胖子话锋一转，搓搓手道：“怎样？有什么好货不？”
赵紫阳“哼”了一声，将他怀中那沉甸甸的小口袋取出，往桌子上一抛，发出沉闷的“咚”声。
莫老大解开口袋一看，里面全是乌黑发亮的玄铁，各个都有鸽子蛋般大小，足足有十数块之多！
此刻虽然入夜，但那些玄铁在铁匠铺火把与烛光的照耀下，依然显示出非凡的光泽！
黑瘦的莫老二见了玄铁，立刻快步走到桌边，不断翻看着口袋里面的其他金属，只因这些玄铁竟然是他当铁匠三十年来见到成色最好的！
要知天然的玄铁开采复杂，一般只会出现在火山岩层的深处。那些铁矿不断被火山岩浆熔炼，最终形成了坚固的玄铁，是非常良好的锻造材料！而人工冶炼玄铁的技术又被国家垄断，即便是邻国，在玄铁的冶炼上都各有千秋！
作为一名老铁匠，莫老二深知，品质如此之高的玄铁是多么的难得！
只是莫老二想不到，如此稀有之物，赵紫阳竟然再一次拿了出来！
这已经是赵紫阳第五次拿玄铁过来出售了！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这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众学徒见二师傅此刻的反常之举，好奇之下也都聚了上来，但他们岂会分辨玄铁？权当晚上看热闹了！
赵紫阳暗暗高兴，因为那二老板的表现，分明是稀罕这一袋玄铁！
稀罕，就意味着好价钱！
“怎样？莫老板，开个价啊，这次可不能低了！”
见赵紫阳胸有成竹的样子，莫老大立刻将他弟弟手中的玄铁要来，还拍了拍莫老二，叫他带徒弟们走远点。
莫老大怎会不知这一袋玄铁的品质？
当他刚看到这一袋宝贝时，他便确定了这是一批稀有的极品玄铁！
但是极品，意味着贵！
于是他立刻摆出一副“这东西不值钱”的表情，淡然伸出五根油腻腻的手指。
赵紫阳下巴拉得老长，吃惊地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啊？不会吧？一枚五十吗？”
莫老大摇摇头，小嘴一撅道：“不，一共五十！”
“啥？”
此言一出，气得赵紫阳差点没晕过去！
炼这一袋玄铁，他可遭老罪咯！
“怎么？你不愿意？”莫老大歪着头问。
废话！
当然不愿意！
这玄铁可不是用手在土里随便扒拉几下就能搞出来的！吃铁时，那恶心和干涩的感觉到现在还在赵紫阳的喉咙里晃悠呢！
赵紫阳本想愤然离去，换别处卖上个高价，岂不快活？
但仔细一想，跟小命相比，钱财还是身外之物……
虽然莫老大已经抠搜到了如此地步，但莫氏兄弟在这座名为“石头城”的小镇内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人了。
数月前，赵紫阳初到石头城，因识人不慧，结交了几个表面和善的淘金客，他们将赵紫阳介绍到另一家铁匠铺去，还吹嘘店家多么多么大方！
结果当赵紫阳将自己辛辛苦苦炼化的玄铁送过去售卖时，立刻就被他们联手绑了起来，还凶神恶煞地逼问赵紫阳的玄铁是怎么得到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赵紫阳自然不会将自己的身体能炼化玄铁的秘密说出来！他可不想成为别人赚钱的工具！
后来亏得赵紫阳机敏，扯了个洞中奇遇的幌子骗过了他们，那老板和一众淘金客在赵紫阳挖宝的山洞中搜罗许久，不见玄铁，也没发现赵紫阳冶炼铁矿的痕迹，这才相信了赵紫阳，将他放了。
从那以后赵紫阳便小心起来，多方辗转才找到口碑极佳的莫氏兄弟。
起初向莫氏兄弟兜售玄铁时，赵紫阳卖出的量还比较少，莫老二有意无意地问起来，他也只谎称是祖上留的，现在拿出来换点钱。
不得不提，这莫氏兄弟虽然抠门，但“道义”方面还真没得说。随着玄铁交易数量的扩大，他们竟然再没问过赵紫阳的“货”是从哪儿来的!
真是不一般！
作为商人，他们纯粹。
作为铁匠，他们本分。
这就够了。
因此，即便莫老大这个奸商此时开的价钱明显低于这些玄铁本身的价值，赵紫阳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将自己遭了老罪才炼出的宝贝卖给了他们。
莫老大清点出灵石递给赵紫阳，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他，二人短暂地四目相对，赵紫阳隐约发现这胖子的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在看……孩子？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消失不见，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那莫氏兄弟用便宜价得了一袋上等材料，自然欢天喜地，当即使唤众弟子起火熔炼不提。
却说赵紫阳卖得一袋碎灵石，又伴着月色往药铺去了，路上还花了些钱买了十几块烧饼和一袋子小米，都用花布包好，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