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开口。
黄锦指着天:“陛下快看,城!城要破了!”
百官抬头望向高空。
天空之上。
妖蛮不过二三十只,太和殿随意一位五品官,都可以一诗镇压。
可对于黄土县的百姓来说,这是要命的。
对县令来说,他愿身死,只求妖蛮同死。
“无事,我……我只要再等一刻,边军很快就会来的!”黄土县县令郭守礼站立城墙后,安慰自己。
他面前,几只失去凶狠的妖蛮,无聊地摆动身子。
挡在他和野兽之间的古城墙,刚刚已经化为碎土,落地。
“你们,别过来,我乃大赢县县令!郭守礼!”他举起县令大印。
“滚,快滚!”
“彼……去你娘的妖兽!”
妖兽扑向他,他举起大印按在地上。
“镇!”郭守礼全身才气投入大印中,一道黄色结界半空形成。
京都,太和殿。
人人都看见这一幕。
百官罕见地为这位,压根摸不进他们衙门府的小官,深吸一口气!
“他能守住?”
“老夫没看错的话,他只是一个举人,儒者八品的修为。看他官服应当是临时被拉来的替补县令……”
“他能守住?”皇帝开口询问。
兵部尚书抱拳上前,摇头轻叹开口:“回禀陛下,黄土县县令用县令大印引黄土县民意镇压妖兽,短时间内是可以守住的!”
“可,时间长了……”
“不过臣敢保证,妖蛮的事,边军肯定已经知晓,正气长城十万里,每五十里就有烽火台,这里的事肯定瞒不过边军!请陛下放心!”
皇帝端坐高台没有开口。
不知道何时消失的黄锦,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他手捧托盘,上面放着白纸文书。
左相扭动脖子,眯缝着眼也看向他。
黄锦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这是由文庙传来的前方急件。”
大赢朝信奉儒家。
各州有州文庙,府有府文庙。
就连县里,县学教谕为了给童生开蒙,也拜有小文庙。
圣人文庙在京都,各地有事拜天烧纸,可传文京都。
此乃儒家之法,诗书传天下。
大赢军伍,急报多以此传文。
黄锦发文问前线,他手里拿的,就是前线刚传回的军情急报。
皇帝摆摆手,语气着急:“现在,哪还有心情仔细看这个,告诉我诗词异像中的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两个时辰前,黄土县边军所已经收到黄土县令急报,黄土县有小波妖兽入侵,边军已经派了两个百户带队前去!”
皇帝挥挥手,指向左相。
黄锦连忙站起看向左相,将手里军报递给他。
左相不客气,站起来打开军报细细端详,他收起军报望向百官开口。
“兵部可有人知道,黄土县边军所距离黄土县有多远,要行多久?”
兵部有一五品官,上前拱手:“回禀陛下,左相,臣曾在中军供职,两地相差百里,若有鹰卫带队,一个时辰时辰,应该会到!”
大赢边军与妖族战斗中,会尝试收服幼小妖族为己用。
有道家高人在对妖之战中,发现主仆道法,可收低等妖族为奴仆。
鹰卫,全名是边军练鹰卫,他们主要能力就是收服未化形的鹰妖。
左相点点头,望向另一片官员:“吏部呢!这个县令应该是刚任命不久,你们可有人认识他?”
吏部有官员向前两步:“回陛下,左相,臣记得此人!”
“他本是一个福南府的教谕,因为黄土县前县令违抗军令,被……司礼监监军太监阵前斩杀,他便顶了上去!”
左相点头:“教谕?那儒学成就应该不错,儒道品级应该不差!”
吏部官员脸红:“左相,他只是八品!”
“嗯?教谕顶替县令,这是升迁,他只是八品,能有什么教化功劳升迁?”
官员不敢开口。
吏部侍郎无奈上前一步:“回左相的话,黄土县不是个好地方,没官员要去,他……”
“哼!”皇帝冷哼一声:“我大赢官员的升迁,到了黄土县这个小地方,竟然成了惩罚,真是可悲!”
左相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此乃臣之错!是臣领百官不严,是臣失察!”
皇帝没开口。
黄锦微笑扶左相,指着天空:“左相,您老一大把年纪了,也是有名望的大儒,不必多礼,陛下这不是责怪您!”
“是用错人,还是用对人,事情还不一定!”
“您看异象变了,咱们再抬头看看,说不定陛下还要嘉奖您呢!”
左相没有起身,拱手开口:“臣请求封闭异像,这是朝堂的失误,若让皇城外的百姓看见,怕是有失民信!”
“准!”皇帝抬头,按在龙椅之上。
一道黄色光芒瞬间出现皇宫之上,隔绝内外。
皇宫外,无数百姓疑惑。
“天?天上的东西怎么没有了?”
“出手了?上位?”
午门外,侍卫拔刀。
身着盔甲的将军,持马槊站立:“陛下有旨,百姓散去,不散者!收监候审!”
午门外,飞沙走石,百姓四逃。
太和殿内。
赵同风面容悲戚,一个连真相都不敢告知百姓的朝堂,这种朝臣真的能治理好天下百姓?真的能还自己一个公平?
左相拱手,退后一步,椅子就在腿边,他却不敢坐下,仰着脑袋看向天空诗词异像之中。
郭守礼已经跪在地上,他眉间有汗珠下滴,汗水里夹杂着红色,他眼神迷离,已经看不清地面。
“不多了!”他能感觉到自身才气,流逝变慢。
城外几个家伙,盯着他,嘴角翘起,好似戏谑。
他们在等自己死!
为首的狼妖扭头,他身后一只豹头蛇尾的妖怪扭动身子上前。
豹头听从号令,对着城墙处淡黄色屏障,拼命撞击!
屏障闪烁,豹头摇摇脑袋,倒在自己尾巴上。
城里,郭守礼趴在地上,吐出鲜血一口。
他抬起头,对上为首的狼妖眼神。
“呸!妖就是妖,没有礼的畜生!”郭守礼强撑着身子站起。
他拉住一旁的大石头,一只手突然拉住他。
“你怎么来了,不在城墙上,在这干啥?”郭守礼生气。
县丞盯着外面的妖兽,他身后一把大刀闪出光芒,裤子被粘稠的血液沾染。
“城门那边妖蛮少了许多,我让廖总捕头在那看着,我看那边妖蛮少,猜想他们应该是来这里,我来帮大人!”
这是县丞第一次佩服这个书呆子。
他本来以为,老县令死了,这个位置应该是自己的,谁知道上面又空降个书呆子。
从来县衙第一天,不升堂,反倒先摆弄自己的书屋。
他一直看不起郭守礼。
可是此刻,他佩服这个书呆子。
敢为百姓死的官,不多!
前任县令是一个,所以他被司礼监太监杀了。
朱县丞冒着丢脑袋的危险,带人去给他收尸。
郭县令也是一个。
朱县丞抽刀站在他身后:“咱本就是黄土县的大户,俺爹有本事,让我读点书,我看不进去书,才去学了武。”
“家里有钱,帮我买了小吏,我升到县丞用了十几年!”
“黄土县是我家,大人,这该我守着,咱佩服你!”
“你是县令,你当顶在前面!”
“我愿在县令身后,抽刀死战!”
郭县令坐在石头上,身子往后倒。
朱县丞左手抽出身后背着的长矛,用尽全力插进地面,挡住郭县令。
他双手握刀,紧张地望着屏幕结界后的妖蛮:“我是县丞,我挡在你身后!”
“砰!”结界屏障再一次震动。
又一只妖蛮冲上来。
朱县丞被吓退两步,手里刀掉落在地。
“呵……”郭县令笑了!
那把刀在地上滚动,一只手伸出,紧紧握住刀。
“不会掉了,不会掉了!”朱县丞害怕,但他没走!
还在郭守礼身后站着。
郭守礼双眼迷离,一身才气殆尽,他长吐一口气:“朱县丞,百姓交给你了!”
“砰!”朱县丞疑惑地四处看,他奇怪哪来的玻璃瓶破碎的声音。
“砰!”妖兽没有给他机会!
再一次拼命撞击在屏幕结界上,结界晃动,并无变化,反倒颜色比刚刚更浓烈些。
狼妖着急大吼。
他身后又多了五只妖蛮。
妖蛮眼神狠毒,一直牛头妖蛮,仰天长叫,向着屏幕冲锋。
屏幕上,被他撞出一道裂痕。
朱县丞握刀的双手更紧了!
“县令,他要进来了!”
“大人,要……要破碎了!”
狼妖望着面前裂痕道道的屏幕,他站在大石头上,歪着脑袋向妖蛮群看去,剩下的妖蛮全部赶来。
狼妖听见妖蛮群中,细小呼声。
他头上有淡紫色的光,在烈日下闪耀。
狼妖后退一步,拼命向着屏幕撞去。
“砰……砰!”
朱县丞退后一步:“碎……碎了!”
他来不及害怕,从地上滚起的狼妖,摇摇脑袋盯上他!
一步……两步!
……
“妖蛮进城了!”太和殿内,百官惊呼。
左相冷静开口:“成何体统!不过一座小城,不会乱的!边军马上就会来,城内的战乱也会平息!”
“陛下圣人心肠,我等也要全心竭力,战后救灾的事,兵部尽快给福南府一个章程!”
左相说完,退后一步坐在椅子上。
他大喘气,刚要闭上眼睛。
一声惊呼,惊醒他。
“这……秀宁公主?”
……
异像之内,景物再变。
妖蛮入城,百姓退缩,城灭一瞬间之事。
天空突然有光亮出现,妖蛮愣住原地。
朱县丞抬起头,疑惑开口:“这是?剑气?”
“不!秀……秀宁公主?”
“我们有救了!”
妖蛮惊慌,狼妖不再头疼,好似长蛇一般转身就要离去。
可……
剑……落了!
无数剑气落下,穿透妖蛮身体。
他们慌乱四逃,剑气却没有给他们时间,剑气穿透,地面上留下松针无数。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朱县丞来不及反应,待他从回神,却看见面前遍地绿。
原本凶狠无比的妖蛮,此刻全都死在地上。
“赢?赢了!”
“大人,我们活下来了,是秀宁公主保佑,我们活下来了!”朱县丞老脸落泪。
他走上前摇动郭守礼。
“大人!我们活下来了!”
“大人!大人!”
“大人啊!”
……
京都,太和殿。
有官员落泪,望着这一幕,他们好像想起曾经还不是奸臣恶官的自己。
当官的,有几个没有幻想过,自己是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清官大老爷呢!
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赵同风望着异像中,一地松针随风摇动,好似一个个坚韧的士兵。
风更大,松针上天。
异像再变,无数松针落下。
天水侯望着熟悉的风景,惊讶开口:“这是?正气长城?”
“妹子幻化的剑气松针,杀妖之后,又回到正气长城,护佑我大赢疆土!”
而天空中,异像摇动,也好似松针落下。
只是松针落下,只向一个人飞去。
赵同风望着天空飞翔自己的才气,伸出双手:“总算是要真相大白了!”
金黄色的才气,笼罩他的身体,他双脚慢慢离开地面。
百官望向他的眼神复杂。
天水侯心中,忍不住的喜悦:“我天水侯一脉,也要出一个文状元了?”
杨知白站直身子,扭头不看他。
他明白,自己这一次是输了。
天水侯世家,不愧是天水侯世家!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了,他是刑部尚书,刚刚所有的发言,都是站在大赢律法的角度。
杨知白露出笑容,他已说服自己。
我无私心,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我大名律法严明公平。
刑部侍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手忍不住的颤抖,修了几十年的心境,在这一刻破碎:“完了!完蛋了!”
他此刻,竟有些羡慕死在战场上的郭守礼。
至少,他留下自己的清名。
“我呢?我是奸臣啊!”他抬头悄悄瞅一眼杨知白。
却发现他根本没看向自己,杨知白脸上的笑容,完全粉碎了他的心。
是啊!
左相的儿子怎么可能有事!
左相的孙子都不会有事,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有事!
百官盯着赵同风,盯着儒道历史上,最特殊的一刻,他们贪图赵同风身上的才气,却也只敢远远看着。
可只是看着就已经让他们满足。
万一呢!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不借圣人才气成就儒者之道!
学会一点,自己的道会不会进步?
刑部侍郎完全瘫倒在地,儒者?官场?跟他有何关系!
风吹少年额头!
赵同风这些都没有感觉到!
官场?
阴谋?
左相?
这些跟他有何关系!
他上前一步,这是千万年来儒者从未走出的一步!
他……
入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