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这条灰轨居然还是横亘在大地上毫无变化。
树林在这里突兀地截断，夜色之中显得黯淡的雪花缓缓飘落在黑色的废墟之上，天边有隐隐的日光渗透出来，映出了远方一个小小的城镇的轮廓。那应该就是已经失去原名的灰轨镇了。
没有人声。
也许破坏真的比创造简单得太多，灾难总是更为长久。霙子默默想到。
她正打算往前走，羑美突然伸手示意她停下。
“阁下既然与我们一样只是过路人，何必遮遮掩掩呢？”羑美稍稍提高音量。
树丛里传出窸窣声，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声“哎呦”一个人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羑美无语地闭了闭眼：“阁下还是小声点吧。”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连声道，“我是好人！我没想跟踪你们的！”
他抬起头，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清秀青年：“我只是路过，怕你们是东圣族的人，说不清才……”
黑发褐眼，身量不算太高，是典型的东界人相貌，说的通用语也带着点东界口音，那青年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
“如你所见，我们不是。”羑美冷淡地说，“那就此别过。”
青年一愣，忙说：“别啊别啊，有缘相遇就一起走呗！”
她们两人穿着一身黑，面容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下，怎么看也不像是好相处的，也亏得这人敢上来搭讪。
霙子笑了一声，没开口。
“这位先生，您似乎搞不清楚状况。”羑美冷声道，“这里是东圣族领地，我们是偷渡者。”
“我们各走各的路才是最好的选择，您觉得呢？”
男人挠了挠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羑美没理他，直接往着林子的另一边去了。
霙子又看了他一眼，扭头跟着羑美走了。
这次男人没有跟上来。
“注意到了什么？”羑美等霙子跟上来，低声问道。
霙子摇了摇头：“太暗了我看不太清，不过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她在那一眼短暂借用了一下影的灰色视野，虽然因为天色黯淡不能完全看清，还是看到了男人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极为精致的尾戒，看那个款式和设计，应当是价值不菲。
“我们得抓紧了。”羑美说，“之前我走了会儿神，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跟上的我们。”
“原本我们还能悠闲着来，现在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我的预感不太好。”
一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过路人。
不如说，在东圣族会出现和她们一样的“过路人”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影平静地说，【至少方才那次他还真没什么恶意。】
那人的身份，你能看出什么吗？
【戒指上有不死鸟纹，东界人。】影说，【还有一种花……六瓣的。】
她顿了一下：【我不太认识花，你问问羑美吧。】
霙子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花纹：“小幽，六瓣椭圆形花瓣的是什么花？”
“六瓣？”羑美思考了一会儿，“六瓣的花还挺多的，水仙、郁金香、玉兰……光靠一个瓣数和形状很难确定。”
“都不像……”霙子皱眉，“他的戒指上刻着不死鸟纹和六瓣花纹，这些能和什么联系上吗？”
“不死鸟纹，那应该是东界人。”羑美得出了和影一样的结论，“六瓣花有些宽泛，我再想想吧。”
说话间，她们两人已经沿着树林绕到了灰轨的另一边，距离灰轨镇很近了。
灰轨所在处一直寸草不生，紧挨着灰轨的树林以及一片耕作区反倒成为了相当肥沃的区域。虽然还是冬季，常青树们依然郁郁葱葱。
福祸相依，不无道理。
东圣族作为六识族，大多数族人都以兽型生活，但也有少数族人选择化为人形，早年甚至接纳了一部分周边的游民作为附属，住在灰轨镇的就是其中一部分。六界大战之后东圣族与人类关系破裂，许多本族成员回归本体离开了灰轨镇，如今的灰轨镇已经没剩多少东圣本族了，几乎成了个东圣附属的人类村镇。
冬季是农闲时期，又下着雪，即使天色已经蒙蒙亮，大多居民也不会太早出门。
现下正是最适合她们两人行动的时候。
霙子走在灰轨的遗迹之中，入目所见只有断裂且被烧得焦黑的树木遗骸和灰黑色的泥土。
“十多年过去了，还能找到什么呢？”霙子喃喃。切身处地后才能发现，灰轨之中有着浓度非常异常的火系灵力，压制了其他所有元素，正是因此这片区域才会一直荒凉如此。
幸亏如今她已经到达了四阶，不然连进入灰轨区域都会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即便承受着这样大的压力，她依然紧皱着眉头走在灰烬里。
羑美比霙子看着自在不少，躬身拿了一些泥土在手指上捻了捻，随意地说：“你是怀疑灰轨事件和你妹妹有关？”
连泥土里都充满了奇怪且霸道的火系灵力，十几年过去了居然丝毫没有变化。羑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不知道，我没有头绪。”霙子有点茫然地四顾。
“我觉得比起灰轨本身，你妹妹出身自灰轨镇更有可能一些。”羑美说。
霙子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小镇，有几家已经亮起了灯光，是住户已经陆续在早起了。
这些微渺的灯光里，会有哪一盏原本是为白芷亮起的吗？
“你总在说你妹妹。”羑美淡淡地说，“那你自己呢？”
“你连自己的出身都不在乎，又为什么执着于你弟弟妹妹们的呢？”
霙子一愣。
她与弟弟妹妹们，其实从不缺少什么。
母亲在的时候，他们有来自她的关怀和爱意；母亲走后，他们也都长成了能相互扶持的可靠的人。
除了在经济上有些辛苦，他们并不比其他人差多少。
所谓出身，又能带来什么呢？
这些带来的，又是否是好的呢？
“想明白了？”羑美见她神色变化，微微笑道。
“算是吧。”霙子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灰轨镇的灯火。
是否要追寻这些，就让他们自己来决定吧。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