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脑海里,无数记忆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
“阿爹,缨儿为什么要去凉州啊?还有娘亲、皇爷爷、大伯、云启哥哥,他们去哪儿了呀?缨儿想他们了。”
“缨儿,我……呵,朕,朕是个废物,连唯一的女儿都要送出去为质……可是缨儿,今后不能再哭了,真正的叶家人,只有我们两个了……”
……
……
“缨儿乖,小兔子陪你睡觉喽。”身着宫装的年轻侍女侍立在凤床边上,双手各伸出两只手指,举过头顶,手指弯下,伸直,弯下,伸直。
“缨儿不只要小兔子,还要兰心姐姐!兰心姐姐,凉王府好大,缨儿好小,抱着缨儿睡嘛,抱着嘛,抱着嘛——”
……
……
“前面的人听着,凉王府内卫奉命请瑞瑛公主殿下回府,尔等速速束手就擒!”
“驾,驾!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该死,地上有铁蒺藜(注①jí li),快放信箭!”
……
……
头痛在不经意间停息。
颠簸(bǒ)的马车里,李云缨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了眼,耳边还残留着渐远的喝骂声。
“殿下醒了!太好了!殿下终于醒了!”
还没完全醒来,她就被一名二十岁出头、穿着鹅黄宫装的女子紧紧拥入怀里。
“水……”顾不上其他,刚刚清醒过来,李云缨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像是生了锈,张口先要了些水。
“嗯嗯嗯。”穿着鹅黄宫装的侍女兰心神色激动,略微慌忙地将李云缨扶正后,手脚麻利地从马车里翻找出皮质水囊,双手捧着递给她。
几口水喝下,李云缨多了几分精神,这才打量起身边。
不甚宽敞、颠簸起伏的马车里,陈设简单,坐板上有几个包袱,其中一个还沾着些血迹,引得她多看了两眼。
一旁服侍的兰心眼眶泛红,再加上掩不住的欢喜和关切,可以看出她对从小照看长大的自家公主远不只是主仆之谊,更似嫡亲姐姐对妹妹一般。
只是面对这份关切,李云缨心中有些愧疚——她已经不是兰心照看大的大乾瑞瑛公主了。
前身慌乱中磕到了头,昏了过去,异界女企业家李云缨的灵魂莫名降临,占据了这具大乾公主的身躯。
这非她所愿,但,木已成舟,唯有接受。
李云缨有些不忍对上兰心关切欣喜的双眼,装作仍旧疲惫,闭着眼倚着车厢休息,同时默默梳理脑海中原属于这具身躯的记忆。
渐渐地,她的眉头微微拧起。
境况不太妙啊……
如今这个世界,战国之前与她前世多有相似,可自荆轲刺秦得手,之后的历史便天差地别。
朝代几经更迭,此时的国家号为大乾,开国六百三十二载。
前身虽然是公主,却从十二年前“甲辰之乱”后,作为当今太和帝唯一的血脉,年仅五岁就被遣往凉藩为质。
如今,凉藩谋反已成定局。
她虽被京城派来的精锐人马提前救了出来,却还没等逃出凉州,又被追上。
[原来公主这份工作,也不好做嘛。]
正想着,马车外传来一阵语气恭谨的通禀(bǐng)声。
“卑职御前左卫百户刘恩山,求见公主殿下。”
“请刘百户进见。”刘恩山是这支人手的主官,李云缨料想他此刻求见多半是有要事,当即召他进马车。
侍女兰心起身挽起车帘,引了一位中等身量、面相四十许、短茬硬胡须的汉子进入车厢。
身着寻常布衣,却仍然一身军伍气息的刘恩山进入马车后立即抱拳行礼:
“卑职刘恩山拜见公主殿下!卑职无能,有负皇恩,致使殿下身处险境,万死难辞!”
任何清醒的上位者,都不会在这般危机中追究下属“无能”的罪责——故而“请罪”不是为了领罪,而是为了表忠。
冷静下来的李云缨大脑高速运转,两手虚扶起刘恩山,学着记忆中前身的样子,安抚道:
“刘百户无须多礼,亦不必自责。潜越千里,将本宫从凉藩中救出,已是不易。
刘百户和诸位将士不仅无罪,且有恩于本宫,本宫铭记于心,无论如何,定会向父皇禀明诸位的功劳辛苦。”
“向父皇禀明”——当然需要先助她脱困回京。
对能听懂的人来说,这是一份有前提的承诺。
而自称本宫,则是为了强调身份,进而让许下的承诺听起来更有保障一些。
想到这里,在商场上打拼多年的李云缨,心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泛起些别的念头。
[自己真是到哪儿都离不开给人画饼!另外,装得还蛮像个公主的嘛。]
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扫到一旁,收束心神,接着问道:
“如今这前后追堵的境地,刘百户可有应对?”
刘恩山不知李云缨心中的杂乱念头,见眼前面容清丽稚嫩、年岁尚不足十七的公主殿下在危急中颇为镇定,先安抚,后问策,有条不紊,不见慌乱,心中颇为讶异赞叹,可当下却顾不得这些。
“卑职谢恩,”刘恩山再次行礼,紧接着开口道:
“殿下容禀,我等原本谋划沿官道疾行,中途分开。
一队引人追堵,再散开、潜藏。
另一队护送殿下转而向西南,走陈关,那里有我们埋下的暗子接应,从陈关取道蜀州,再由蜀州回京。”
刘恩山稍稍停顿,又继续说:“但如今看来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我等被发现得太早,本不该如此,恐怕……恐怕是救出殿下您后,有人走漏了消息。
如此一来,陈关必有埋伏!”
李云缨心中一凛(lǐn)。
看来,京城中有人不希望自己这个大乾公主回去,是她那三位素未谋面的义兄吗?
而且,既然是自己被救出后才递的消息,那或许是还希望自己离开凉王府后,追逃之间,出点儿意外,直接一了百了。
她心头稍稍沉重,用眼神示意刘恩山继续说下去。
“殿下勿忧,卑职离京之前,陛下曾面授机宜,尚有后备方略。
沿官道前行六十里是兑山山谷,官道穿山而过,多岔口。
卑职会安排人手带殿下离队,潜入林中,待追兵过后,转而向东,去西原城,经西原城回京。”
刘恩山说到这里一顿,继续道:“请殿下当下稍作休息,卑职尚有些事项要与兰心姑娘交代清楚,还请兰心姑娘随卑职去马车外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李云缨心思转动,便宜父皇留有预案,安排还算稳妥。
而这刘百户出身御前左卫,皇帝近人,应该是可信的,自己是外行,理当让他放手施为。
只是他有什么事要避开自己,单独与兰心说呢?
莫不是兰心与消息走漏有关?
李云缨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醒来后,兰心的关切和欣喜不似作伪,不该会出卖自己才对。
“刘百户计略稳妥,就依此行事,兰心是照看本宫长大的近人,与本宫如姐妹一般,紧要之事,刘百户亦可酌情与她商议。”
虽然对兰心有一些信任,但毕竟刘恩山才是带队的老江湖,又没有明说是怀疑兰心,李云缨不好制止。
因此她便也只是在言语中稍稍暗示自己对兰心的信任和回护之意。
“卑职领命,还请殿下稍事休息,卑职告退。”
见刘恩山微微颔首,知他领会到了自己的暗示,李云缨心中断定,这刘百户虽面相粗豪,但绝不是个莽夫。
再次行礼后,刘恩山与穿着侍女样式宫装的兰心一同离开了马车,留李云缨一个人在马车里闭目梳理记忆。
……
大概两刻钟过去,原本快速奔驰中的马车速度减缓,渐渐停下。
[到了吗?]李云缨心中猜测。
“启禀殿下,卑职御前左卫小旗官张伯松,奉百户大人之命,前来请殿下移驾。”一道稍显苍老的男子声音传进马车。
李云缨闻言,拉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身来。
在马车前等待的是一个穿着兽皮坎肩、背负猎弓箭囊,作老猎户打扮的苍老男子,这应当便是张伯松了。
张伯松见李云缨探出身来,想要上前搀扶她下马车,还没来得及,她便从离地半人高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浑不似外表那般娇气。
可惜,落地后没站稳,腿一软,作势扑倒,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
好险,差点儿一见面就给老人家磕一个!
站定后,李云缨四处张望,以掩饰小小的尴尬。
这里应该便是兑山山谷,官道两侧是低矮起伏的山丘,林木颇盛。
三四十骑停在官道上,气氛稍有些沉闷,百户刘恩山四处奔走,挨个交代着什么。
没多久整支人马便分作两队,其中一队不到十人的队伍,在一名看起来比李云缨年纪还小的半大少年带领下,骑着马走了过来。
快到跟前,少年在马上稍一发力,跃起到半空。
和李云缨不同的是,他跃起的高度明明更高,却在最高处时双臂伸展,身上若有若无的流光一闪,便如生出一对看不见的羽翼般,下坠之势立即缓和起来。
等到他落地时,不仅稳,而且几乎没有声响。
修行者?
李云缨眼神一亮。
她从记忆里知晓这个世界是有修行者的,能驭使飞剑、操纵水火者,亦不乏其人,可是她自己却不曾修行过。
为质的十二年来,从琴棋书画,到礼仪女红,凉藩都有派专人进行教导,其中有不少人都可以称得上是此间大家。
唯独,有两类学问从未提及。
一是修行,二是史书。
呵,就这点儿器量还想谋反坐天下?
没戏,本宫说的!
李云缨心里正在碎碎念着,半大少年上前向她行礼,却有些腼腆,头埋得很低,眼睛不知该看哪里,最后,觉得自己沾了些泥土的鞋尖很值得看,盯着不动,这才显得没那么慌乱,只是,声音出卖了他。
“俺……不,卑职……卑职御前左卫小旗官,王……王小虎,参见公主殿下。”
李云缨注意到名叫王小虎的少年说话时会露出一对儿尖尖的小虎牙,难怪会取这个名字。
王小虎声音结结巴巴的,不成句,缓了两口气,再开口才流利了些:“百户大人命卑职和张老伯一同护送殿下。”
说完后,他终于敢抬起头,只是一看到少女的眉眼,他又慌乱地把头低下,原本有些晒黑的脸泛起了红,继续盯着鞋尖,才能接着说下去。
“马车上有提前备好的文书、衣物、干粮,卑职……卑职去取一下。”
说完逃似地蹿进马车,三两息又手脚灵活地蹿了下来,手上拎着三个包袱,一个下车后绑在自己身上,另两个递给了张伯松,沾了些血迹的那个包袱也在其中。
随后王小虎赶着马车走到前方另一队人马那里,等他再步行走回来时,前方以刘恩山为首的那一队人已经开始整队,准备开拨。
眼见那支队伍要开拨了,李云缨感到有些不对。
刘恩山没来辞行,这不像是一直以来很重礼节的刘恩山所为。
另外,兰心呢?
李云缨探头张望着,从人群最中间找到了骑在马上的兰心。
此时的兰心身上已经不是之前那件侍女样式的宫装,她现在穿着的衣裙明显华贵得多,红白两色相间,粗略一看,与李云缨自己身上的这件相差无几。
这时兰心也回过头,不断寻找着什么。
等到她终于和李云缨对上,下一个刹那,兰心泛红的眼睛弯了起来,显出藏不住的喜悦。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侍女一只手高高地挥舞着,挥舞了两三下后垂了下来,背过身去,用袖子抹了抹脸。
又转过身来,笑着将双手抬过头顶,每只手各伸出两根手指,伸直、弯下、伸直、弯下——这是兰心哄“小云缨”入睡的动作。
身下的马匹开始随着队伍前进,兰心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头顶的双手缓缓垂下,背影不时抽动,渐渐缩成一团……
李云缨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想要引开追兵,并不像刘恩山之前所说的那样轻巧。
会有很多人替她去死。
心口一堵,脚下不自觉地迈出两步——然后被身边的小旗官张伯松按住了肩头。
头发花白的张伯松这时开口,声音听起来更老了:
“请恕卑职失礼,老朽等人都可以死,殿下……咳咳……殿下安全回京,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
李云缨试着挣扎了一下肩膀,却纹丝不动。
真是,久违的无力感……
她知道刘恩山、兰心、张伯松等人是为了保护她。
可完全依赖旁人的庇护,束手做个易碎的花瓶,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替自己去死——
这感受,就像有人绑住了她的手脚,然后在她的注视下,用刀剖(pōu)开她的胸膛,露出还在跳动的心室,却并不直接一刀切下,而是用锋利的刀刃刮一下,再刮一下……
前世打拼多年,本以为事业有成后,自己终于能永远摆脱这些令她窒息的感受,可现在……
闭上眼,脑海里,长着“兔耳朵”的兰心、谨小慎微的刘百户、二十余位已不算陌生的护卫,诸多身影不断浮现……
自己该怎么做?
不接受刘恩山、兰心等人的保护,大闹一场?
不,只有小孩子才有资格任性。
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吗?
可倘若如此,又怎能心安?
真就一定要搭进去这么多性命吗?
李云缨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逼自己痛苦而又清醒地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直面现实,才能改变现实。
人情债背在身上,已经很沉重了,更何况是人命债。
该去做些当下应做且能做的事了——或许微不足道,但总比埋头束手、什么都不做要略好一些。
至少,不让这些最忠心的人,没有意义地死在凉州!
睁开眼,迅速打量一番,没有找到纸笔,可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身边卫士的惊疑中,李云缨低下头,顺着逃难中蹭破的缺口,奋力从衣袖上撕下一大片白色布帛。
有卫士想要上前,却被她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瞪了回去。
接着,她狠了狠心,咬破右手食指,以血为墨,以指作笔,在布帛上书写起来,边写着,边开口高声喊道:
“诸位将士,还请稍待,听本宫一言!”
她原本有些担心指挥不动这些将士,好在她的身份似乎起了作用,几息后,三四十骑人马都看向李云缨或自家上官,暂时停了下来。
“诸位此番置生死于度外,相救本宫,恩情无需赘言,本宫铭记于心,必有厚报。但如今,本宫尚有一事相求,请诸位……”
李云缨稍一停顿,抬头看去,整个营地两队人马都完全安静下来,气氛压抑,三十多双眼睛放在她身上。
眼神中有平静,有疑惑,有疲惫,或许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李云缨低下头,继续以血作书,同时接着言道:
“请诸位,若遇绝境,不必死战……”
营地中一阵躁动。
“……战败被俘亦无妨,本宫必将以与诸位等重之白银相赎。
只请各位将士,务必以保全性命为要。
敢问,可否答应本宫?”
三十多名卫士没有人应答,因为他们是铁血中走出的精锐,越是精锐,越以战死为荣,以投降为耻。
但他们的眼神却有些像地脉里流淌的岩浆,平静中蕴着炽热。
毕竟,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可古来征战,从来只见上位者威逼利诱麾下士卒拼命送死,何曾有过这般请求?
更何况,大乾寻常士卒的足额抚恤,不过白银六十两,一份等重白银,若是用作抚恤,足以换二十余条性命。
又何曾有人将他们这些大头兵的性命,看得如此贵重?
厮杀汉们的胸口里,有什么变得滚烫起来。
另一边,李云缨口中发问,手上不停,心跳逐渐加快,气血翻涌间,越写越疾,三五息后,血字布满整块布帛。
书就,抬头扫视一周,再次开口。
“本宫知道,诸位此次来凉州,为了本宫,为了大乾,早已心存赴死之念。
可相较于忠魂义骸,本宫和大乾,更需要活生生的忠臣义士,而诸位家中的妻儿老幼,也更需要在场的每一位都活着回家!
活着,才是忠孝!”
李云缨语气渐渐凝重,稍稍停顿,随后又继续说下去。
“本宫已写就血书一封,将在此立旗留书,告诫凉州追兵,不得妄作杀戮。
诸位若是被俘,也请以保全性命为要,本宫必将以等重白银相赎。
敢问诸位,可否?”
营地里,躁动在人群中蔓延,但仍没有人率先开口。
铁血铸就的傲气,让他们开不了口。
若是寻常闺中女子遇到这样的场景,多次发问都无人响应,难免心慌露怯。
但无妨,这般局面,李云缨前世时见得多了,以点破面即可。
先找最容易攻破的“点”。
她看向身边的王小虎:“王小旗,如何?可否答应本宫?”
半大少年突然被点到,有些愕然,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公主,发现她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和真诚。
[殿下是真的想要保全我们这些厮杀汉的性命……
娘,如果世上真的有菩萨,应该就长殿下这个样子吧?]
半大少年不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开口也还是有些结巴:“谢谢……殿下,俺……王小虎,都听殿下的。”
李云缨对着王小虎点了点头。
接着是最重要的“点”。
她又看向稍远处的刘恩山:“本宫以为,对军人而言,最重要的是完成使命,绝非战死沙场!
刘百户,可否答应本宫的请求,忍一时之事,保全性命,以图将来?”
此时的刘恩山骑在战马上,眼中明暗不定,先是仔细地看了看十几步外的公主殿下,心里不由地想起大乾如今烈火烹油的局面。
随即,又看了看身旁的袍泽兄弟。
片刻后,再看向李云缨。
[公主殿下才十七岁吧?沉着冷静,遇事果决,存仁义,擅心术……
或许,有这样一位殿下,能让这世道变得好一些……
呵,其实何必想那么多?我一介武夫,又原本已是必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考虑?]
他在马上缓缓直起身,双手举到胸前,向着李云缨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御前左卫百户,刘恩山,谨遵殿下口谕!”
这一礼,沉重异常,不只是一个回答,还是刘恩山对眼前这位大乾公主的认可——与效忠。
这分意料外的效忠,让李云缨感到肩头上的重量又多了几分,可眼下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她对着刘恩山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将士,再次朗声问道:
“请问诸位将士,可否答应本宫?”
这一回,终于有士卒主动出声应答。
“臣,御前左卫总旗官,薛河,谨遵殿下口谕!”
“臣,御前左卫总旗官,范虎城,谨遵殿下口谕!”
随即,声音多了起来。
“卑职王平,谨遵殿下口谕。”
“臣,御前左卫,何长安,遵命。”
“卑职林回……”
“卑职李奎……”
……
“生”的希望,惊醒了这片沉闷而残酷的荒野。
如此一来,应该可以多活下来几人,少欠一些人命债了吧?
李云缨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总算轻松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这般纠结于“债”,在外人看来,有些傻气。
可对她而言,只有先做到不亏欠旁人,她才会有更强的心力,去捍卫任何本该属于自己的,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
[我不负人,自当得我应得,为我欲为!]
“不负人”,绝非“傻气”,而是坚盾,是利刃!
至于赎金,在这个时代,或许显得十分昂贵,可在李云缨看来,赚钱而已,远比做个易碎的花瓶容易——也更有保障!
少背些人命债,这些赎金已不算亏,而能得到刘恩山等精锐的投靠,更是意外之喜——
相比较些许钱财,对一名公主来说,这些才算得上真正的底气!
古来公主,看似高贵,可被迫和亲联姻的,数不胜数,而能按自己的意愿过完一生的,又有几人?
李云缨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命运再被旁人攥在手里。
绝不!
她收回目光,捧起写满血字的布帛走向张伯松。
“张小旗,帮本宫找根杆子,做成旗,就立在官道中,把本宫的态度晓谕凉藩。”
“卑职遵命。”张伯松双手接过,待低头看去,素白的布帛上,铺满淋漓血字。
【盖京畿(注②jì)直隶、西北凉州,其间子民将士,何人不为炎黄血裔?同根相生,纵有龃龉(jǔ yǔ),彼此无谓屠戮,又何颜拜祭先祖?
此役,若有义士束手受困于卿,还望勿要多造杀业。凉州米贵,本宫愿以人身等重白银,抵其耗费,迎其回京。
天地昭昭,因果不爽!
大乾瑞瑛敬贻】
凉州土地本就贫瘠,又兼近些年天灾不断,物资愈发匮乏,所以“凉州米贵”。
张伯松反复读了几遍,才品出了其中意味。
[殿下是在告诫凉藩,对受俘的袍泽,杀之无益,不杀,却可以换取钱粮。
点明凉州贫瘠,这些钱粮自然更显珍贵。]
接着,读到“天地昭昭,因果不爽”,张伯松心中暗叹,这八个字用在这里,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若是善因,当结善果,自有一分情谊;
若是恶因,必有恶报,也绝不姑息!
既是许诺,也是威胁,藏刃于鞘,暗含锋芒,却不会激得剑拔弩张,实在是恰到好处。
纵观整封血书,火候拿捏得太好,若非亲眼所见,张伯松定会以为其出自朝堂重臣之手。
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仅仅十七岁的少女公主,在洞彻人心微妙上,竟能有这般功力。
[若是位皇子……也罢,若真是位皇子,只怕十二年前,也要像云启公子那般夭折……]
仔仔细细地收好布帛,张伯松转过身,要去找一根笔直结实的长枪来作旗杆。
[等到殿下回京,大乾或许能变一变了……]
不经意间,老迈的身躯稍稍挺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