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客厅。
一脸虬髯,姿容威武的大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对郭炬引荐的魏烈丝毫不上心,只是专心品咂郭炬送来的蒙顶茶,鼻尖微沁出汗珠。
郭炬手扶椅圈,道:“大将军,高寀此次派漕帮和神策军毁船沉盐,和咱们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过去的阉狗高寀如今已成为獠牙猛虎。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该杀虎了!”
大将军犹豫道:“高寀统领左右神策军,掌控京畿,咱虽是大将军,可这手里没兵,真要和高寀翻脸了,只怕讨不到好果子吃。况且,太后宠信高寀,很是庇护他。咱们怎敢惹太后不高兴?”
郭炬焦躁道:“我的大将军,猛虎犹豫不如蜜蜂一蛰!如今那高寀獠牙已显,党羽渐丰,此时动手,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等高寀彻底掌控局势,咱们就必死无疑了!”
大将军沉吟道:“可是,高寀掌控神策军,又有太后庇护,咱们怎能杀得了他?”
魏烈道:“大将军,恕我插嘴。现在那高寀还只是掌控了京畿之地的神策军,但毕竟要受太后和皇上的节制。太后庇护高寀,是因为仍将高寀视为奴才。若高寀不想当奴才了,而想骑在太后头上,太后还会庇护他吗?”
大将军摸着虬髯,瞪圆双眼,看着魏烈道:“你是说高寀想谋反?!”
魏烈道:“虽然高寀尚未露出谋反形迹,但是以事理推断,高寀日后必定谋反!”
大将军皱眉道:“这是怎么说?”
魏烈道:“高寀虽是护军中尉,有统领左右神策军的职权。但那神策军是朝廷拱卫京畿的禁军,而不是高寀的私军。高寀却调遣神策军袭击为朝廷运盐的盐船,这显然是公器私用!令人担忧的是,神策军竟然真的为高寀办私事和见不得光之事。假若有一天,高寀动用神策军谋反呢?太后和皇上还能节制神策军吗?”
大将军脸色骤变,颤声道:“你是说神策军如今只听高寀调遣,而不听太后和皇上调遣?”
魏烈道:“不错!统领神策军的这些年,高寀拔擢私人,消除异己,已经彻底掌控了神策军!如今的神策军铁板一块,早已姓高了!”
眼见大将军皱眉沉思,魏烈趁热打铁道:“高寀有太后宠信,能随意出入宫禁。宫廷宿卫十有八九是高寀的亲信。一旦有变,高寀能立即控制宫廷,到时候口含天宪,假传圣旨,甚至挟太后与天子以令群臣,大将军是听令呢?还是抗命呢?若是听令,只能引颈待戮;若是抗命,立时成为叛逆。真到那时候,大将军可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大将军想象到那可怕的情景,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魏烈继续道:“近些年,高寀笼络宦官,以宦官的‘老祖宗’自居,更收养了无数养子,使朝野上下遍布其党羽耳目。不仅如此,高寀还向各地藩镇派遣监军,节制驾驭各地藩镇节度使,其势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大将军倒吸一口凉气,如今各地藩镇兵强马壮,桀骜难驯,平素对朝廷诏命阳奉阴违,甚至公然藐视太后和皇帝。若高寀连各地藩镇都控制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魏烈道:“另外,这些年高寀的手越伸越长,不仅扶持铁骞创建和壮大漕帮,还控制了吴、越、楚、扬四州盐场,甚至开铜矿,铸私钱,组织囚徒冶铁、畜牧,与朝廷和百姓争利。一个宦官,要那么多钱想干什么?折腾那么大的摊子,想干什么?”
顿了顿,魏烈道:“大将军,那铁骞你总该认识吧?”
大将军喃喃道:“铁骞?铁骞?这名字似乎好熟,但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了。”
魏烈道:“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多年以前,大将军看上了漕军百户铁骞的妻女,于是手下人设计让那铁骞向您借了永远还不清的高利贷,然后逼迫铁骞用妻女抵债。后来是高寀从中周旋,替铁骞还清了债务。从此,那铁骞成了高寀的奴仆,其妻女也成了高寀的禁脔。奇怪的是,那铁骞似乎不恨高寀,但对大将军您,可是恨之入骨啊!”
大将军恍然想起,记不清多少年前,他还是漕军总兵官,偶然见到了百户铁骞的妻女,被其艳色所惊,于是和心腹设计用高利贷逼迫铁骞用妻女抵债。当时逼得铁骞眼看就要就范,不知如何牵涉到高寀,高寀用重金替铁骞还债。当时高寀已经被先帝拔擢为护军中尉,统领左右神策军。所以,不敢不给高寀面子。
听魏烈说那铁骞对自己恨之入骨,才想起有这么号人。不禁暗自叹息道,唉,这些年我为酒色所伤,记性竟变得这么差!
大将军道:“你是说,铁骞离开漕军后,建立了漕帮?”
魏烈道:“正是!大将军,您没发现这些年漕军已经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了吗?”
大将军悚然而惊,这些年自己只顾沉溺酒色,哪里还顾得上漕军事务?!
只听魏烈叹道:“漕运是天下大命所系。京都地区土地贫瘠,产粮极少。国家财赋,仰给东南,漕粮不至,则京都坐困。过去,每年由漕军向京都运输漕粮四百万石。而如今,运输漕粮的重任已经被高寀转交到漕帮手上。漕军实已名存实亡!”
听到这里,不仅是大将军,就连郭炬也感到心惊!
郭炬更是重新审视了魏烈一番,没想到一个盐帮小卒竟然有如此见解!想那魏烈,过去一直在东南盐帮,足迹从未到过京都,如今到京都只是短短几天,就能高屋建瓴,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此等人才,若不能为我所用,一定要将他杀掉!
魏烈总结道:“高寀在京畿之地掌控神策军,在地方藩镇驾驭节度使,以漕帮控制漕运命脉,有兵马、有钱粮、有野心,因此,魏烈断定,高寀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