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奈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世族间的诸事云谲波诡,数不胜数的人躺死在权力的脚下,是是非非有何可在意的呢?
更何况先端定侯夫人手里枉死的人命更多,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因果业障有报有应。
其实顾瑾珩对她也还不错,至少爵位之争以后,她再也没有受过委屈。
长辈们都不在世了,顾瑾珩也懒得整天督促她收敛性子,在端定侯府里,裴奈仿佛那燕雀归了长空,她可以撒开了欢,无拘无束,《女诫》的条条框框方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顾瑾珩一直没有纳妾,裴奈也乐得自在。
朝堂间的阴谋诡计在外不断,而对那时的裴奈来说,端定侯府,宛如一片桃花源,在尘世喧嚣间辟了块净土,交由裴奈避世。
可裴奈并不是割袍与世斩断恩怨的隐者,那些纷争和时事她是能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但却也只是知晓一部分而已。
直到那天——她被顾瑾珩叫去了议事厅,彼时她才知道,裴家军早在他的计划中,而她......也在顾瑾珩的计划中。
在那时,那些斗乱纷争才真正毫无遮掩地摆到了她的面前,给她看。
她因为顾瑾珩的一句话学了《女诫》,变得温顺,又因为顾瑾珩的骄纵慢慢随性起来。
就像是顾瑾珩手中一只可供他拿捏的玩物,那些骄纵就是哄她的吃食,待她一天天长大,发觉失了趣味,于是就把她拎到了刀锋之上,赠她个痛快。
沉痛。
那些个陈年旧事,不想也罢,裴奈甩甩头,便又继续开始拾掇东西。
......
可往事一但忆起,想要刹住,简直玩笑。
停止回忆,哪有说起来的那么容易呢?
窗外古树葱郁,枝叶翠翠层叠,随风抖动。
茶楼下的戏台上说书人一尺拍案,“赤山一战,郭旻将军死的悲壮,那邬族竟同萧彬勾结,意图谋取皇位,得知郭旻将军的步步计划,提前布置了陷阱……”
这音朗朗,抑扬顿挫,代入之感太浓烈。
下午裴奈走进这家茶馆,上了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点了茶,一楼的戏台上此刻恰好开始说起了裴家军的戏。
其实她一进门就应该想到的,说书人当时在讲历朝历代的英雄,说起英雄,怎么会轮不到父亲和伯父?
可茶都点了,总不好浪费,裴奈也就听下去了。
说书人讲的很好,只是有一件往事无端地让她想了起,未经历的往事,从她父亲口中听到的往事。
辅国大将军夫人常年随军,当大医号脉得出夫人怀孕结论之时,已在行军路上。
回府路途漫长,尽管路上有人照料,为了避免奔波中伤了胎儿,将军夫人还是决定跟随军队一同到达距离更近的驻地。
于是裴奈便生在了军营中。
不久后的一日,辅国大将军裴昊把军师郭旻叫到主帐里去,带了几分苦恼:“我书念的不好,你快帮我想想看,该给我女儿起什么名字?”
郭旻将军想了想说:“都说女肖父,你这从来急躁不得一点耐性的性子可不能遗传到你女儿身上,就单名‘耐’吧,不过放女儿家名上似乎有些粗鲁了,但可取这谐音‘奈’。”
裴昊略微思索,不得果:“如何写得?”
郭旻提笔,推砚平开宣,蘸了些墨落纸。
只见一个“奈”字其上,鸾飘凤泊。
“裴奈,好......好......好啊真是好。”裴昊附掌大笑。
裴奈的名字就这般定了下来。
虽然这么多年她仍是改不掉这急躁的性子,但至少她知道,这名字中含着父亲和伯父深深的期盼。
早间在安府望着《女诫》想到过去,午后在次寻商街听着戏曲又忆起往昔,怎么也逃不掉。
薄茶已斟了半盏,过往刹不住,她竟是以茶代了酒。
裴奈苦笑,往事啊往事,你可真是磨我心神。
“还有一位巾帼英雄,那便是英武夫人,即裴昊之女,端定公已故的夫人,委实神勇,深得辅国镇西两位大将军真传的她,在赤山一战四月后重振裴家军雄风......”
说书人还在讲,可裴奈是听不下去了。
这确是精彩的话本,她却不是合适的听者,若当她也是这史书里的一笔时,这字字腔腔就成了武器,刺着她的心扉。
罢了,这茶也喝足了。
裴奈搁下杯,起身,下了楼。
这家茶楼裴奈以前常来,和老板与老板娘也熟络。
可惜那是以前,现在的裴奈,于他们而言,是生人。
“老板,结账。”裴奈走到柜台前。
正拨弄着算盘的老板抬起头,对客人露了微笑:“好嘞,八十文钱。”
裴奈从荷包中掏了一些碎银轻叩到桌子上,“莫找了。”
老板的茶楼地段好,生意也红火,这点钱没多惊讶,却也是开心的:“诶,那您喝好下次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