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天空拉开一道黑幕,繁星点缀其上。
裴奈还是没有看到老僧的身影,有点烦躁。
赶了数个时辰的路,她渴极了,这时前方出现几道微弱的光。
裴奈靠了近,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座茶寮,坐落在山弯间。
青砖黛瓦隐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间,这般晚了,郊野里仍开着张的店铺也是不多了。
石狮子迎在门前,两盏灯笼悬于檐下。
裴奈走进去,正坐着休憩的店小二忙起身走过来:“客官里面坐,要喝点什么?”
“一壶竹叶青,谢谢。”
“好嘞,您稍等。”
裴奈挑了靠着窗的一桌坐下,窗内是内院里的景致。
眼睛随意一瞟,刚好看到院子回廊里的一个座,廊柱遮掩间露出半五袈-裟。
裴奈心里咯噔一下,那人会不会是老僧?
她起身,跨过门槛走过去。
僧人盘腿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张矮桌,莲服坠拖身后,正提手细呷着一杯清茶。
裴奈先前并没有见过那位老僧,像是老僧只活在他人的讲述中。
她尚在思索如何开口寻问这人的身份。
老僧双目所视从飘在杯盏中的茶叶移到她身上,缓缓开口:“施主何需在意那么多呢?”
裴奈一怔,就是他!
“可我有很多事需要一个解答。”她开门见山。
“一命七级浮屠。裴家累世功德,这是你前世修的业报,贫僧也只是尽全力替黎民苍生还了一些微恩罢了,施主只需承了这因果业报即可。”
老僧的声音沧桑布满了风霜,裴奈却听的清楚。
他意,功德无量,此乃上天所赐机缘。
但裴奈此前从未想过,久征沙场手下亡魂无数的父亲、伯父和列祖列宗,也能积下此诸多功德。
像是知道裴奈会有的疑问,老僧解释道,“世人都说杀戮造煞气,然有种杀伐,是为了更多救赎。”
他搁下茶盏,手掌摊平示意裴奈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夜有些凉,她甩开衣裙跪坐下,风儿满满,被她拢入怀袖。
“那这具身体它的原主人,那个女孩静淞呢?”裴奈问。
老僧另取了一侧的新瓷杯,执了茶壶,缓缓倒着。
嫩枝伴着沸水落下,茶香浓酽。
“安然,小字静淞。她命格尽于今年六月底,这是注定。”
“可这样借她的身体用,她若在天有灵,会否不愿?”裴奈还是担了几分心。
老僧似笑非笑,仿佛她讲了一个笑话,“你能替她好好活下去,走完她心心念念却又做不到的人生,于她而言,这何尝不是个幸事?”
心心念念的人生?裴奈不明。
老僧把刚倒的那杯茶递过来。
裴奈犹豫了一下,但思及此人之于她的救命之恩。
就接了过来。
既救了她,又怎会费神费力害她呢?裴奈想。
“你如何知道我走的会是她心念的人生?”她抿了一口茶,问题接二连三地来。
“你会知道的。”
听完这句话,茶水刚入了喉的裴奈便开始目眩,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晃动,天旋地转。
老僧的声音也开始慢慢变得虚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
端定公府。
林省涛走进祠堂时已是亥时,二更。
内堂灯辉摇曳,照得通亮。他叹了口气,走至门外站着的侍卫跟前,问道:“爷还没出来吗?”
侍卫们点点头:“从昨夜到今夜了,滴水未进。”
林省涛又重重叹了口气,他在端定公手下任职没几年,未曾见过端定公的原配夫人,只听过那些事迹。可他却是知道的,端定公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
烛光倒影在窗棂纸上晃了一晃,林省涛默默看了半晌。
“那我先走了,爷出来了你帮我给他说一声,说我有事要禀他。”说完正欲走。
门里传来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进来。”
威严不可抗拒。
林省涛一惊,想是主子听到了他和侍卫的谈话。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但并未跨进去。
祠堂正中摆放着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其下有焚香和各式各样的贡品,但端定公并不在正中的垫子上,而是跪在五丈外左侧墙壁下。
白壁空空,只悬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年轻貌美,银黑盔甲及身,笑的灿烂耀眼。
“爷,我进祠堂不好吧?”林省涛问。
“无事,她喜欢热闹。”顾瑾珩淡淡说道。
林省涛走进来,却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恭敬地禀了来意:“爷,下午有人身着白衣当街劫了一匹拉车的马,在未过审的情况下击倒了试图阻拦的守卫,闯出了城门,外面传的离谱,说什么谪仙下凡。”
“按例律。”顾瑾珩开口。
“妨碍守卫执行公务,强行闯过检查,按例律是要关一段时间的,可问题在于,我派人查了清楚,她是工部郎中安世杰的长女,所以这才来问您。”
安世杰是顾瑾珩这两年提拔起来的,也算是顾瑾珩的属下,他们自是不敢妄动。
“女子?”顾瑾珩疑惑。
林省涛答话:“是。”
虽是疑惑,可顾瑾珩也无甚在意,法不可废,尚且也并未攸关这女孩性命。
便只撂下一个字:“同。”
林省涛了悟,主子的意思是也按例律来处理。
得了令便准备下去,遽然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掀了起墙上的画。
顾瑾珩的心也跟着晃了晃,她不高兴了吗?
忙叫住林省涛:“等等......无需追究了,放了去。”
林省涛愣住,不知主子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却也不敢有丝毫质疑,应了一声,便掩门退下去了。
内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顾瑾珩起了身,向前缓缓走了几步。
他抬手,用指尖摩挲着画中人的脸庞:“以前总是你想方设法哄我开心,如今我想想哄哄你,也觅不到什么机会了。”
他轻轻地靠过去,把脸贴在画上。
刚刚指尖摩挲过的地方,像是尚有余温,常年冷到骤息的心也暖了暖。
“十年了,奈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