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不止如此。
她食指从崖下一处在空中划向远方开阔地带,指给他们看。
“到时你们带上火箭,朝这个方向放,我们会在这里埋下一串引燃物。”
周将军性子忒急,还未及等她说完就打断询问:“引燃之物?我军未曾备过这个,哪来的引燃之物?”
“把火器拆了。”她说。
火器内装设有柳炭、铁滓、磁未、砒-霜、硫黄之属,即可燃烧喷射并放出毒烟。
她知道这些火药量不足,但每处洒埋的少量,便能将火势连成一串。
这能把邬族的队伍从中间打散,让他们分开。
混乱中失去了纪律的军队最是脆弱不堪。
裴家军将得到极大的优势。
林华伯父开始指挥大家布置火药。
在马背之上,她抬起头仰了仰天。
她有话想对老天说,愿天助她这最后一次......可转念想了想,有什么可愿的呢?
祈求了半生的平稳安然,最终她也不过轮了个这般下场。
亲人大多死了个透,仅剩的家人......
弃了她。
......
一个半时辰在那刻难论快慢。
她带着一半的兵马藏躲在巨石之后。
在数不胜数的巨石遮掩下,没有人能判断出他们的人数。
太阳慢慢西落。
也同样,在数不胜数的巨石遮掩下,没有人能看到巨石阴影里,她的表情。
大规模的马蹄声,震得天地颤动。
邬族到来,如同预料中一般,拓跋霍疑前方有诈,停了住。
“莫藏着啦,小女娃,藏和逃都是没用的,你能逃到哪去?逃回朝阳城吗?哈哈,快些带兵出来吧,你那点妇人般莫须有小伎俩,是个人谁料不到。”
拓跋霍先开了口。
她得顺着演下去。
唯有沉默才能体现出末路穷途,所以她得让拓跋霍相信。
没有人发出声音,一片寂静。
拓跋霍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高喊:“小女娃,你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裴家祖上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想着这句话总能逼出她,却不然。
她能忍住。
“端定侯赶的急,我的确带不走郭旻的尸身,但我让人带走了郭旻那被我一刀砍掉的右臂,曾挥舞过裴家枪的右臂......也不过是让我带回去喂了狗。”拓跋霍扬声道。
她要等的话,是拓跋霍用以逼她的最过分的话。
但想不到竟过分到了极致。
当时郭旻伯父尸体运来的时候,的确是失了右臂,致使下葬时连全尸都不曾。
但当时横尸遍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丢了去寻不到了,悲痛之余也不曾有人多想。
可谁曾知......谁曾知,竟被这种小人掠去,侮辱至此!
她再也忍不了。
却也的确无需再忍,时机已到。
持着长-枪,她阔步从巨石中走出。
银甲在夕阳照射下散着光,异常地刺着敌方的眼。
她原是刚刚一直告诉自己,待会一定要尽可能地表现出义愤填膺的状态。
但似乎一点也不需要。
她根本挡不住她的恨意。
这是多么完美无缺的计划,还能顺带让她报了仇。
林华将军看见她走出,怒目圆睁,忙叫却叫不住她。
逐日的枪锋在沙地里拖着,从巨石丛间而出,划出一串曲曲折折的线。
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不知那时的她为何开口便带着雪窖冰天的寒意:“裴家枪?.....郭旻伯父善文,武上始终难得大成。况且你自己应该清楚,你和我伯父,那根本不是武士间决斗。是你用你的卑鄙手段,在我伯父受伤之际,换来了那对于战士来说可谓是耻辱的‘胜利’。”
她特意在“耻辱”二字加了重音。
这句话她要说给两军生死在天的战士听,再说给这无垠天地听。
她缓缓走着,缓缓说着。
“你生的迟,若是早生上那么十年,兴许还能碰到我父亲,让他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裴家枪,顺带教教你什么是尊重,可你生的太晚了,如今裴家枪的后人,只剩下我了,我虽是个女子,不才,却也有义务......灭一灭你肮脏骨髓间冒出来的狂性。”
逐日在她掌间甩了一轮,由后拖着,迅疾间,变成了尖峰之锐直朝着前方。
枪杆与大地水平,她弓了步。
“裴家枪裴奈,请赐教。”
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把对面的拓跋霍剿斩枪下,但她必要拖延时间。
拖到周伟国将军带兵围至,拖到敌军大乱之时。
眼前似有一道曙光,些乎晃了晃,告诉她,不远,胜利不远。
她相信。
拓跋霍驾马冲了过来,雷霆之势,携一把弯月刀。
自她身侧而过之时,刀偏了斜下,欲斩之。
她仰身向前滑去,避开锋芒。
长-枪跟着一扫,拓跋霍的马两蹄被斩,跌冲伏地。
他随即跳下马背。
就着跳马的动作,拓跋霍一瞬凌空劈来。
她格挡住,顺着力道侧身一转,收了枪朝前挑过去。
拓跋霍一闪避开。
她这一枪走了空,随后再一甩撵着他划去。
一进一退间,刀剑之气扬沙四起。
突急之时她反手摆开弯月刀的攻击,携着枪连转数圈,最后一下横劈出去。
平山破浪。
拓跋霍躲闪不急,利锐之气伤了两臂。
可他胸前戴了护甲,未曾伤之要害,只连退几步,攻势微弱了下去。
逐日在她的掌中便仿佛和她融为一体,一升再随即斜下划去。
似要划破长空的刀刃之声几乎穿透耳膜,但硬生生被拓跋霍接了住。
“小丫头可以啊,我竟看轻了你。”
拓跋霍使尽全力,压开她的枪,长刀右上砸来。
她忙后仰了头,刀尖擦过下巴,擦开一道细红血丝,重重锤击在她胸前的银甲上。
她险些扛不住力道倒下,也是借了逐日的力道才站住脚。
这才是他的真实本领,邬族第一勇士,绝非浪得虚名。
原先能伤得了他竟是他未使出全力应战,不知是瞧不起女子还是如何,大战当前还方方然藏了拙。
喉咙间涌起一股血,她抿紧嘴,咬着牙吞了下去,可仍有几滴抵不住从嘴角划落。
虽不曾皮开肉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那一刀对她的身体内部冲击伤害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