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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 太乙镜被毁,守夜署梦魇(1 / 1)

傍晚。

日迫西山。

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劳作了一整天,拖着疲惫身躯回家。

街道上行人又多了起来,两旁民居升起袅袅炊烟,散入妍静的秋风,让这座位于安阳国南陲的县城平添几分祥和。

商贩叫卖,燕鸣隘隘。

江修晏扶着刀,行走在大街上,感觉红尘气息扑面而来,耳畔虽然嘈杂,心里却很清净。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最近几天他不是在追凶杀敌,就是埋头钻研功法,几乎脱离了正常生活,与常人隔绝,如今漫步街上,看人世种种,黄发垂髫,凡俗争喧,原本迫急的心一下子定住,仿佛身上恢复了人气,灵台空明。

他身后跟着两人。

一个是屠户出身的秦老黑,粗糙汉子,宽松的绣月袍被他穿在身上,也成了紧身衣,肩角紧绷,颇有些绿林气质。

另一个是本地大汉张山海,相貌潦草,浓眉大眼,眼神却总是朝过往娘们的胸脯瞥,将“猥琐”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带着这么一对哼哈二将。

江修晏一路走来,回头率几乎达到百分百。

他实在驾驭不住,眼看正北门就在附近,赶紧钻进旁边的茶楼。

楼名“春宵”。

先前张县令最喜欢来此喝茶,还留下了墨宝。

春宵楼的牌匾就是他亲笔所提。

小二见他们一身绣月袍,知道是守夜署的官爷,不敢怠慢,隔着老远就招呼上了。

“三位官爷莅临,春宵楼蓬荜生辉!”

看清江修晏的脸,小二声音提高三四度:“怪不得掌柜养的喜鹊方才叫个不停,原来贵客竟是小江爷!”

“您呐,往里请!”

“掌柜老早就吩咐过小的们,小江爷若是来了,一定迎上雅座!”

江修晏婉拒后,自行走上二楼,寻了个视野开阔、正对正北门门楼的位置。

由于张山海是地头蛇。

点吃点茶的事就全都交给他了。

虽然被关了数月,但张山海不愧是在悬车县长大的,娴熟地要了壶碧云峰,又接连点几个菜,小二直夸他是土生土长的悬车人,点的都是春宵楼真正讲究的品儿。

片刻。

上茶上菜。

江修晏三人就茶吃菜,话也讲开了。

青年给他们俩讲起正北门怪事。

提及结阴亲的孩子。

却没想到张山海也听说过此事,还说阴亲像是一份契约,不能随意乱结,结了就不可改动,对结亲双方都有强制约束。

亲戚要给孩子提供后台,孩子家人每逢初一十五,必须上供酒食,譬如猪头鱼肉等牲畜,大白米饭,高粱酒,五斗谷,还要日夜上香。

张山海几杯茶下肚,看清江修晏神色怡然,才继续说下去。

他说那孩子的亲戚多半不够强硬,想必生前是望族乡老,名望大,足够讲究,但毕竟没有煞气,拦不住正北门的鬼。

说完结阴亲,张山海话头转到正北门。

据他所说。

此前县城里也传闻正北门闹鬼,半夜总有黑影站在门楼吹笛,乐声凄哀,如怨如慕,扰得城北人心惶惶,守夜人多次巡查此地,始终没有发现鬼影。

只要守夜人离开,黑影就立马爬上门楼,彻夜吹笛。

直到此事被上报到临江府。

州府来了个道士。

起坛布阵,以七星灯厌胜,在悬车县两大两小四个城门牌匾上,各挂一只太乙镜,鬼魅笛声才从此匿迹。

不曾想今天又出现了。

虽不是笛声,但可能是同一只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修晏喝着茶,心念一动。

他放下茶杯,正想下楼查看。

楼下突然喧闹起来。

“白大夫人又开始施粥了?”

江修晏目光探出窗外,却并未发现那道丰腴倩影,只看见十几个衣着朴素的男女。

他们由两个男人领头,分别怀抱一些儿童衣物、玩具,以及麦糖浆包子等受孩提喜爱的吃食,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呼喊着什么。

人声实在嘈杂。

江修晏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喊什么。

正觉得奇怪。

却听身旁张山海道:“捕头,这就是遭遇正北门鬼事的人家吧,他们在招魂哩!”

“招魂?”

汉子点点头,“估计是孩子被鬼吓丢魂了,神识不清,现在来正北门招魂……捕头您看,那打头的两人,手里拿的是招魂幡,左白右黑,分别对应两位索魂的无常。”

“至于其他人怀抱的衣物与吃食,大概是想借此吸引孩童丢失的魂。”

“原来如此。”

江修晏了然。

不过喊魂队伍刚行至楼下,就被几个商贩拦住。

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领头男人突然破口大骂,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眼看事态即将失控。

江修晏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

他提起桌边的飞鱼刀,纵身翻出窗口。

把秦老黑与张山海惊得目瞪口呆。

扑……

尘埃飞扬。

青年刚好落在争执人群附近。

他快步往前走。

与一道纤秀身影擦肩而过。

鼻间泛起香风。

江修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转角闪过一抹青衫,旋即无影无踪。

他晃晃头。

还是解决眼前闹剧要紧。

一边靠近喊魂队伍,他一边摩挲望气钱。

发现小孩家人身上都有黑气缥缈,类似正北门门楼的阴湿之气,黑气并非独立存在,而是链接每个人,凝聚成一道幕布似的黑云。

江修晏只顾着介入双方争吵。

却没发觉身后街角,青衫再度出现。

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盯着他看。

两片红唇轻启,吐出呢喃声音:“这县城气氛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而且这么多的黄狸子傀儡,他们怎么都视而不见?”

“你叫我如何视而不见?”

她的声音注定传不到江修晏耳里。

因为青年身旁的商贩声如惊雷:“官爷,你可不能偏袒这帮家伙,我们也是苦命人,靠买卖吃饭的,他们哭丧声都把我客人赶走了,你叫我如何视而不见?”

“哪个是故意打搅你生意!”

喊魂队伍的领头一脸不忿,“我们又没有停留此地,不过是借个道儿,寻路去正北门。”

“那么多路不去,偏生过我门前,还说不是故意?”

听他们争吵不休。

江修晏也有些无奈,正想喝止。

不料喊魂队伍中传出一道凄厉哭声。

几个妇女惊呼着散开。

露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

哭声正是从她背后传出。

“官爷莫怪,这娃子昨天被正北门的东西吓丢了魂,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莫名其妙地哭。”

“俺们也是没办法……”

她侧身露出哭啼不止的孩子。

孩童脸蛋肥嘟嘟,平时定然是个粉嫩娃娃。

现在却满脸铁青,紧闭双眼,哭得歇斯底里,五官都有些扭曲。

“让我看看。”

江修晏蹙眉,伸手抱过孩子。

双手触及孩子皮肤的刹那,一抹阴寒凉意从指尖涌向天灵盖。

好重的阴气!

青年心生怒火,到底是什么阴物,将一个孩子折磨成这幅模样。

“金刚护法,琉璃菩提!”

心中默念拙火定口诀。

他体内血煞止息,琉璃明火翻腾,顺着他的掌心没入孩子后背。

拙火定乃兰若寺护法功法。

衍生宝瓶气,正道浩然,妖魔鬼怪不可近前!

宝瓶气转眼焚尽孩童身上的阴气。

孩子并不是丢了魂,而是被阴气缠绕,灵台晦暗。

如今阴气消失,立马停止啼哭。

两只带泪的大眼睛眨呀眨,他好奇地望着江修晏,咯咯笑出声。

“神了,官爷真是神了!”

发现孩子清醒。

喊魂队伍一下子炸开。

孩童的母亲从江修晏手中接过儿子,当场就要给青年下跪。

江修晏吓了一跳。

急忙将其拦住。

好说歹说才把两帮人劝回去。

那孩子被母亲抱着,还有些不舍地朝他招手。

楼上楼下观众眼见事了,也不再看热闹,只是对江修晏这个年轻的守夜人啧啧称奇,感叹茶余饭后又多了份谈资。

目送喊魂队伍高呼着“仙人”“大善官”,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江修晏摇摇头。

转身回到春宵楼。

街角的青衫倩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黛眉微颦。

她自语道:“奇怪,悬车的官儿何时变得如此有用,还如此温和。”

“难不成原来那帮家伙死干净了,这是新官儿?”

“怪哉,怪哉……”

是夜。

宵禁以后。

街道上除了更夫,没有其他人影。

夜风阴凉,仿佛源自九幽。

直把活人骨子吹寒了。

熄了人火,点起阴烛。

蹑着身子的幽影端起烛台,朝正北门走去。

“捕头,我,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张山海护着烛火,冻得牙齿打颤,浑身抖擞。

江修晏示意他嘘声,抬手指向前方。

汉子忙咬紧牙关,顺他指尖看去。

“唉……”

“唉……”

一道沙哑的叹息声响起。

只见青年所指的方向,正北门楼下方,一抹身影佝偻在墙根底下,幽幽叹气。

江修晏眼睛一眯。

脚步挪移,无声靠近那身影。

不料身后乌鸦扑腾掠过。

终究惊到了那道身影。

呼——

四下风起。

身影浑身一缩,竟直接化作黑烟,没入正北门门楼。

“哪里走!”

江修晏怒喝,腰部送劲,纵身跳上城墙。

他翻出正北门,摩挲着望气钱环顾四周,却不见身影踪迹。

只有一只脸盆大的铜镜悬在门上。

随风摇曳。

借着月光,江修晏依稀看见镜面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边沿纹路都被污物浸透,郁结着土块一样的污渍。

太乙镜被毁坏了!

江修晏心中某个猜测得到证实。

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于是带着秦老黑二人,匆匆回到衙门,向江华汇报。

与此同时。

守夜署。

驻留守夜署别院的汉子,躺在各自床上,忽然呻吟出声。

两人面目蓦然扭曲起来。

四肢抽搐,点点冷汗浸湿额头。

俨然一副深陷梦魇的狰狞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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