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可真爽。
江修晏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随后就被鼻腔里的空气臭得干呕起来。
好容易止住反胃感。
眼睛迷离一瞪。
一颗蓬头垢面的头登时跃进眼帘。
他被吓得一激灵,屁股下意识往后蹭。
见他动弹。
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一扭,鬼哭狼嚎起来:“嘿,醒了,这小子终于醒了!终于不用听他的梦话了啦!”
话音刚落,又是几张肮脏丑脸挤到江修晏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满眼好奇。
江修晏已经蒙了。
他拼起最后一点勇气,朝老丐们抱拳道:“各位可是要求财?我的钱都在衣柜里,衣柜里!”
他已经无从考究为何自己家会臭成这样。
也不想猜为什么灯全灭了,以至于四周阴暗得像个山洞。
以他面前这帮人的尊容,他只祈求他们要钱,而不至于把他一并吃了,寄希于他们没这么饿。
不料吃人场面没出现,众人反而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掉了颗门牙的老叫花子,拍着腿道:“这小子自己都快被杀头了,关在牢里还惦记着接济我们几个哩,大善人呀!”
杀头!
牢里!
江修晏心神大骇,四下一看,果然如老叫花子所言,他瘫在满地干草上,后背靠着碗口粗的木质栏杆。
当下也不管是否恶作剧、身处何朝何代,连爬带滚凑到牢门前,掰着木质栏杆,扯起喉咙拼命大叫:“喂,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
“我也是冤枉的!”
“我也冤枉啊,快放我出去!“
谁料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牢房居然也起此彼伏地哀嚎起来。
直把他声音盖住。
“哎,哎!”江修晏傻眼了,“不是,你们别凑热闹啊,我真是冤枉的!”
喊了一会。
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询问叫花子们:“你们知不知道我到底犯了啥罪?”
“谁晓得。”
“反正这一笼子里的都是死罪。”
老叫花子翻了个白眼,尾指伸进鼻子抠挖一圈,也不看挖出了什么,直接喂进嘴里。
末了还舔舐一下指尖。
砸吧砸吧嘴。
脸上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江修晏看得倒胃,也没心思多问了,回头继续大声喊冤。
只是他喊了好一阵,却不见牢房外有人回应。
四周牢房里的囚犯也喊累了,都把嘴一闭,各自找个肮脏阴暗的角落,蜷缩进去闭眼等死。
牢房里只剩江修晏还在不知疲惫地哀嚎。
或许是被他吵烦了。
终于有声音回应他。
不过不是来自牢房外,而是与他同间牢房的一个大黑汉子。
“哎呀呀,吵死洒家啦!”
汉子在地上一跃而起。
粗黑五指张开,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
“吵个鸟蛋,烦扰洒家睡觉,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着,看这里哪一个不是冤种。”
他先指了指自己。
“洒家原在府城卖猪肉,只是来这破地方寻老友,酒楼喝多几口酒,不慎叫骂了两句,结果前脚刚出酒楼,后脚就他娘地给逮进这狗屁地方。”
接着他指向正在抠鼻的老叫花子,“那是王大夫,十里八乡有名的行脚医生,正给人扎针治病呢,针还没拔,就生生让家丁拖出来,安了个“妖言惑众”的名头……”
“这老先生是窃了张家书被捉的……”
“这也是好汉一位,以一敌二,放翻两个腌臜货,当“西郊匪头”给逮进来……”
“这是犯的“窥视张家女眷”罪……”
“这个犯了“假酒”罪……”
一圈指下来,他又“哼”了一声。
“好汉子就莫要怕死,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是怕死,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江修晏由他揪着,苦笑一声。
“哼,知道罪名又如何。”
汉子松开手,双臂抱在胸前,一屁股坐下。
“我们这般人的命都不叫命。”
“就算是知道罪名,你还能翻了不成?那班腌臜货,能让你做个替死鬼,还安不上第二个罪名?”
黑汉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徒叹流年不幸。
“说不定我真能翻案。”
江修晏叹口气,没多作解释。
“你要是能出去,能翻案,只要我秦老黑不死,从此你就是洒家大兄,洒家见你作揖,少不了每天好酒好肉伺候!”
汉子重新闭上眼。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天方夜谭,安静了片刻,他又补充道:“进了这苦陀林你就安心等死,挣扎也无用,被逮进这里,哪怕你是皇帝老儿的亲娘舅,不死也要脱层皮。”
见他如此,江修晏否决了心中某些猜测。
看来他是真栽进另一个世界里了。
只是栽进来前好像没看黄历,直接变成个短命鬼,将要冤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臭茅坑,连罪名都不知道。
他心里太过不甘。
以至于精神有些错乱,眼前竟朦朦胧胧出现一道光幕,上面墨字龙飞凤舞:
【天地失道,万物悲苦】
【神明末法,城隍无用】
【大厦将倾,人命将危】
【唯有杀业可成大道,成真武之道,成天师之道,杀天下该杀之众,罚天下当罚之身,所得杀业可开演化之道、演武之门】
他透过光幕,环顾四周。
没有一个人发现此处的异样,仿佛在他们眼里,他面前只有空气。
看来是只有我才能看见。
他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因此明白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接着往下看。
【杀业:五】
【发现五宝通元,是/否耗费五点杀业进行杀业演化】
根据光幕指引,他很快摸索出身上所谓的“五宝通元”。
那是一枚锈迹斑驳的铜币,不知通行于什么时代,被他珍藏地夹在内衬里。
捏着铜钱,江修晏下意识默念“是”。
心念方起。
眼前光幕如江水被投入石子,波光荡漾。
煌煌杀意从虚空席卷而来,又转瞬即逝。
等江修晏回过神。
手里铜钱已经变作一枚“玉币”。
光幕适时给出介绍:
【望气钱,古时望气师辨休咎、识阴阳的法宝之一,持之可望他人万气,无论吉凶祸福,亦或姻缘财源,皆可借此物管中窥豹,洞见真章。】
他拿起望气钱,正对着自己晃了晃。
眼膜上即刻显出一排小字:
“收下他人横死钱,当作横死鬼,三十纹银见吉凶,不义而富且贵,应当如浮云。”
看到这行字,他脑子里仿佛有记忆启封,一五一十告诉他该死的由头。
整理思绪片刻。
他心中一喜——有救了!
前提是有人能听他忽悠。
于是他继续喊冤,一声高过一声。
听他再次嚎叫起来。
屠户不耐地喘了几声粗气,却没有继续起身劝阻。
好言难劝该死鬼,将死之人是很难听进真话的,合该让他多叫几声,毕竟今后都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屠户暗自叹口气。
他又何尝不是个该死鬼。
只是,他也有些想念浦南城的猪肉铺了。
今后怕是要做别人嫁衣,让别人卖起猪肉了。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汇作一声叹息……
不知嚎叫多久。
直到江修晏感觉自己喉咙几乎哑了。
牢门外才响起“梆梆”的木头敲击声。
“鬼叫什么呢,现在就想被砍头是吧?”
一个疤脸男人走进来,手里提溜着一根短棍。
“我……”
眼见他掏出钥匙,就要打开牢门。
屠户一把捂住江修晏的嘴,边把他往后拖,边讪谄媚笑道:“王牢头,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个该死鬼而已,可别让他脏了您的棍子!”
“该死鬼?晚了!”
王牢头冷笑着转动钥匙。
“让他尝尝被木棍开苞的感觉,这样死了也不算遗憾。”
屠户脸色变得难看,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缓缓松开手。
在这等死窟里,牢头掌握生杀大权。
“你自求多福吧。”
他向江修晏耳语一声,退到牢房角落,像是不愿目睹即将出现的惨状。
不止是他。
牢房里的所有囚犯都默默转身,背对江修晏。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青年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从容地抹一把被屠户涂黑的脸,微笑着对上王牢头的眼睛。
“还挺有胆量。”王牢头嗤笑一声,举起棍子就要打下去,“希望你能坚持久一些,别像那些窝囊废。”
没等棍子落下。
江修晏道:“你最近命犯童子煞,胃病缠身,在家与妻子吵架,在衙门被同僚排挤、遭属下嚼耳根,最近两天逢赌必输,诸事不顺……而且前所未有地犯了骨痹,官爷,我说的对吗?”
他发誓,他讲话从来没这么快过。
话音落定,生死由天。
所幸这番话终究是起了作用。
王牢头收起架势,狐疑地看着他,“你会算命?”
“算命?小道尔。”
江修晏浅笑,负手而立。
“我方才所言,只是你最近的情况。命犯童子煞,又常处阴湿之地,骨痹会一日胜于一日,心烦气躁,睡眠不安,若不及时化解,恐怕有大劫之忧!”
“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王牢头把眼一瞪,手中短棍又要落下。
江修晏对此视若无睹。
只是笑看他,风轻云淡。
短棍最终在他头皮数厘之外停下。
“你能解决?”
牢头虽依然怒目圆瞪,但语气软了许多。
江修晏抬手轻轻拨开短棍,笑意更浓,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不仅能解决你的童子煞,还能根除张县令的心腹之患。”
一听此言。
牢头粗眉微皱,目光又变得不善且狐疑。
他脸上疤痕抽搐,活像条跳动的蚯蚓。
“胡说八道,张县令乐善好施,心性温厚,哪里有什么心……”
“三十纹银!”
江修晏四个字挤出齿间,他的话戛然而止。
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他话锋一转:“此事不是我能决定,我会去禀告江捕头,让他与你交谈。”
说着,他转身走出去。
重新锁好牢门以后,他脸贴在栏杆上,盯着青年一字一句道:“你最好不要骗我,一旦被我发现你所说皆是谎言……届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
他很快离去,步子迈得很急。
显然此时他心里并不平静。
见他走远,江修晏长长舒了口气。
眼角【命犯童子煞,多胃病腿疾,夫妻不睦,遭小人嫉妒排挤,运势不济】的字样缓缓消失。
他忽而觉得身后安静过头了。回头一看,只见秦老黑等人呆若木鸡,不约而同地露出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居然,真,真的支走了王剥皮!”
秦老黑豹眼圆睁,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在这里关了三个月。
自然知道“王剥皮”这名儿并非诨号。
此人真会剥皮。
上一个犯在他手里的倒霉蛋,被他剥了一天一夜,惨叫声响彻云霄,最后像条血尸似的扔回牢房,由蚊虫啃咬。
最令人恐惧的是,即便浑身皮肉尽皆分离,那个犯人依旧没死。
只是每抽一口气就哀嚎一声。
基本没了人样。
正因如此,他才震撼得无以复加。
头一次见有人能避过王剥皮的棍儿。
“没那么容易。”
江修晏摆摆手,他后背一片冰凉。
别看他一副稳健的样子。
实际上心里比任何人都慌。
假如王牢头再愚笨一些。
假如王牢头再多疑一点。
假如……
可世上哪来那么多假如。
不管怎么说,这关他算是过了。
接下来就得好好想想,如何利用那“三十纹银”的消息与望气钱,忽悠牢头口中的“江捕头”了。
而且他还很好奇,所谓的“杀业”究竟如何获取。
它又能演化什么。
这事关他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