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正是开锅做饭的时候。
胡同里弥漫着烟火气。
偶有几户敞开家门坐在门槛等男人回家的婆娘，见着林渊过来也是有些诧异。
林家在胡同口排头，林渊以前更是鲜少出门，今天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左右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找错地方，林渊在一户烂木屋前停下脚步。
抬手轻叩房门，等待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林渊附耳细听，屋内好似有阵阵呼噜声。
“啪啪啪！”
加大力气，林渊重重拍了几下，敲得本就破烂的木板边裂开几道细缝。
“哪个狗日的在敲敲敲！”
一声怒骂传来，随即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房门猛然打开，一个八字胡眯眯眼满脸黑褐斑点的中年男人正倚着门框怒视林渊。
摆摆手，扇开扑面而来的酒味，瞧着男人醉眼惺忪的样子，林渊语气冷冽。
“张麻子，说好的今天还钱呢？”
“哦？”
张麻子揉了揉眼睛，像是才看见林渊。
“这不是小渊吗？这钱，你，你先别急，等哥哥赚，赚个大的，还能少了你这点钱？”
将手搭在林渊肩头，张麻子凑近林渊嘿嘿一笑，满脸不在乎。
酒味混着口臭喷得林渊不住皱眉，打开张麻子的手，林渊顺手推了一把。
“找你要了三次，次次都说三天后还，张麻子，你到底什么意思？”林渊语调提高。
张麻子本就半醉，此时手脚无力，林渊力气又提升不小。
虽是随手一推，张麻子也是几个趔趄，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
吃了林渊这一推，张麻子好似清醒不少。
见林渊这个往日像闺女一样躲在家中的小子居然敢动手推自己，还差点把自己推倒，张麻子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怒火。
“老子跟你说三天后还就是三天后还，你他娘是不是聋？”张麻子吼道。
巷子里房屋本就挤在一起，土屋茅房更谈不上什么隔音。
平日里夫妻行事都得注意音量，稍稍控制不住就成了全巷直播。
张麻子这一嗓子吼出去，顿时引起了其他人家的注意。
“黄大脚，这是？”一个老婆子脑袋向张麻子家点了点。
“嘿，还不就钱的那点事，你张婆子耳朵倒是灵。”黄大脚坐在门槛上端着饭碗边看边吃。
她家就在张麻子家正对面，林渊一来她就看见了，此时看热闹更是最方便不过，不像这老婆子，一大把年级离这边隔了七八户还能跑这么快过来。
挪了挪屁股，给张老婆子让了个地。
周遭出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呈半圆形将张麻子门口围住
嗑瓜子的，端椅子的，喝茶的，更有了解情况的在人群中大声指点，俨然都等着大戏开幕。
“意思是你今天没钱还？”林渊也没空管看热闹的人，往前迈了两步，俯视张麻子。
林渊本就个头高大，之前瘦弱看起来如竹竿瞧着好笑。
而今体魄变强后，不但身高又窜了一些，体格也涨了两圈。
此时居高临下盯着张麻子，那气势竟一时将他震住。
“我还你奶奶！老子什么时候欠你钱？”
张麻子回过神来，顿时气急，自己今天真是喝多了，怎么两次被这小鬼吓住。
“是不是你那死鬼老爹跟你说的？有本事你把他叫出来看看你爷爷我欠不欠他钱！”
这张麻子平日不干正事，街上没人待见他，只是碍于他时常给野蛇帮办事，对他多有忌惮。
林家家境尚好时，他也死皮赖脸跑过来借了几钱银子。
林父心善，来借钱的人往往只需苦求片刻他便挨不住，连借条也不需打就将银子借了出去。
如今这张麻子不认账，一时倒真没有什么证据。
林渊思索片刻，想起这张麻子借钱那日，有几人一同前来。
转过身，看向围观群众。
黄大脚正看得起劲，手中一把瓜子，边磕边同那张婆子讲话，哪料到林渊突然朝自己看过来。
抓瓜子的手一抖，撒了大半，心中暗叫不好。
该死，看热闹看得忘了自己也找他爹借过钱了。
见围观的人视线都随着林渊转到自己身上，黄大脚顿时急了。
把剩余的瓜子一把拍在张婆子手中，起身叉腰，朝着林渊就是一顿河东狮吼。
“你小子找张麻子要钱看我干嘛！他说他不欠钱你把借条拿出来就是，咱们这些叔姨自会帮你做主，我又不是你娘，被人欺负了找我喝奶不成！”说着挺了挺鼓囊囊的胸脯，一阵波涛让两旁的男人看直了眼。
听见黄大脚的浑话，人群一阵哄笑。
“正是，正是。”
“黄大脚倒说了句人话。”
“林小子，你就把借条拿出来给他看！”
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纷纷起哄，一副帮林渊做主的样子。
林渊孤零零站在人群与张麻子中间，听着耳边传来的调笑讥讽的话，面无表情环视一圈。
这些人，叫得最欢的那几个包括最先开口的黄大脚。
记忆里正是他们几个和张麻子一齐来林家借钱。
林父是当着他们面把银子交给张麻子的，也知道根本就没要他们留下任何字据。
此时却一副大义凛然为林渊做主的样子，让林渊把借条拿出来。
林渊心中冷笑。
张麻子见不少街坊都帮自己说话，一张脸咧成了皱菊花。
“小子，磨蹭什么？借条呢？不会拿不出来吧。”见林渊楞在原地，张麻子愈发兴奋，扯着公鸭嗓尖声喊道。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拿不出来，你爷爷的名誉可不是这么好污蔑的。”跳到林渊跟前，张麻子一张烂脸在林渊眼前左右晃动。
外边看热闹的见林渊迟迟不动，也是不高兴了，这乐子看得不尽兴，登时鼓噪起来。
林渊知道这次多半又是无功而返，懒得和他纠缠，当即转身外回走。
“诶，你小子污蔑老子欠钱不还就这么想走？”见林渊要走，张麻子不乐意了，一把抓住林渊手臂不放。
“就是，张麻子你可不能这么容易放他走！”
“怎能平的污人清白！”
“依我看，这小子从他爹死之后就疯了，这么想要钱死了倒是能给你烧点。”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哦？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林渊淡淡问道。
见林渊回话，张麻子只当是他服软了，这才像以前的林渊。
“嘿嘿，老子名誉都被你败坏了，你得赔三两，不，五两银子。”张麻子伸出五根手指，满脸得意。
“还有，在醉春楼摆一桌酒向老子赔礼，这事才算结了。”
听见张麻子的话，周围的人都是沉默一瞬，随即阵阵私语，暗骂张麻子不要脸。
那醉春楼是坊间最好的酒楼，去那里摆一桌少说也要三两银子。
这欠钱还能反被他赚到钱来。
“赔钱，赔礼道歉？好啊。”林渊面无表情，把手伸进怀里摸索。
见林渊真能掏出钱来，张麻子心头一喜，随即又开始后悔。
这小子答应得如此轻松，肯定还有不少银子。
等他先拿出五两，再找些其他理由把他银子全榨干，到时候又能去春红苑享受。
打定主意，张麻子露出一脸猥琐笑容，仿佛已看见春红苑的小娘子俯在自己身前承欢的样子。
“快些，快些！”张麻子急不可耐。
林渊不紧不慢，在怀中摸索一阵，像是握住什么东西，向张麻子递过去。
张麻子哈哈一笑，一张脸向林渊递来的手凑过去。
后边不少人也踮着脚往这边瞄。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渊握紧的右手缓缓打开。
张麻子眼睛一刻不转，紧盯着林渊右手。
待林渊右手张开，张麻子和看热闹的都是一愣。
那手中分明空空如也，哪来银子的踪影。
“你！”
满腔欣喜瞬间化为怒火，张麻子正欲大声质问。
还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就见林渊大手已至眼前。
“啪！”
张麻子哪料到林渊突然动手，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印在他脸颊。
打得张麻子转了两圈，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
周遭喧闹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胆小的林渊居然敢动手打张麻子。
这张麻子虽然讨嫌，但跟野蛇帮有些关系，听说年轻时还练过一段日子武艺，平常在这街上没人敢主动招惹。
林渊则是个穷书生，往日说话都跟蚊子似，莫说动手打人了。
黄大脚瞧着满脸懵逼脸部高高肿起的张麻子，心头没来由的一慌。
林渊也算她看着长大的，从小懦弱，见了人都是低头走开，吃了亏咬牙往肚子里吞，要不然她也不敢如此欺负林渊。
可这小子今天怎么，怎么敢动手呢？
张麻子嘴巴蠕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几颗烂牙，鼻涕混着鲜血，滴落在尘土中滚成一个血泡。
他此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神呆滞的望着走到他面前的林渊。
林渊却不管这么多，满脸冷漠，又是抬手打去。
“啪！啪！啪！啪！”林渊正反手连抽四巴掌，声音在此刻安静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
这几下打得张麻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双颊高高肿起，满脸鼻涕眼泪混着尘土看起来格外恶心。
“五两银子，给你了，还要吗？”林渊淡淡问道。
张麻子嘴里发出呜呜声，哪里说得出半个字。
林渊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外边围观的街坊。
这些人哪见过这个样子的林渊，此刻被他瞧过来，一时间竟纷纷低下头颅，转移视线，不敢跟林渊对视。
黄大脚瞧见林渊向她看来，抓住张婆子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低下头颅。
想起自己还未回家的男人这才有了些底气。
怎么会被这小子吓到？
黄大脚睁大眼睛瞪回林渊，却只看见林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