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韭交官府后,黄庭告知宁刘两人此事已经处理完毕,两人尽可外出走访同窗,联络师长。
三日后,菜市口五名山贼,一名修士,外加其他两名死囚,共计八人准备开刀问斩。
验明正身后,监斩官丢出签子喝道“斩!”,八颗脑袋在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刀下顺利搬家,没有一个钉子户。围观百姓发出阵阵喝彩,刽子手收刀四方行礼致谢,如同原世界表演大获成功的街头魔术师。
黄庭在人群中却面色不虞,除了对这爱看杀头的狂欢不习惯,更主要是其中一人被掉了包,替死鬼能瞒得过其他人,却哪里瞒得过他一个神念离体的修士,转身退出人群,到无人之处用出隐身术悄悄往府衙而去。
进门一个广场中架着鸣冤鼓,两侧建筑是各部属官办公的地方,往前直走进到正堂,明镜高悬匾额下方就是知府老爷升堂的地方。
后方一道门户,穿过雅致的庭院,便是知府的卧室和书房。地方主官不必另修府邸,官衙后方即是私宅。
黄庭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偶有狭窄门户处,也能早早发现迎面来人避开,轻易在书房找到了愁眉不展的知府和他两位心腹。
“六堂叔,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大人,此人若真糊里糊涂杀了,曜安府恐怕祸事不小,卑职只好报与大人定夺。”知府敬他同乡同族辈分,但周师爷不敢真托大以堂叔自居,恭敬回答道。
“由他展示的一些证据,确实能证明是一位修仙者,虽然修为低下,能被一名江湖高手暗算。但且不说他口中的师尊是否为真,就光是朝廷暗中的命令也有凡俗不可加害修仙者这一条。”
“陛下礼遇修仙者,不若送往炎都会仙苑?”
“不妥,你是不知道,陛下身边长期供奉的只有三名上仙,洞妙仙子,元符上人,和一位从不露面的丹道大师,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都由他过目挑选,最受陛下敬重。”
“这么多年,地方上也有官员暗中引荐,或是在炎都自荐的修仙者,但要不被悄悄礼送出宫,要么无声无息消失,引荐的官员也因小过遭贬斥。”
“所以这名修仙者别说修为暂失,即便是修为仍在,送去除了得罪三位上仙,别无益处。”知府说出部分宫中密事,两位心腹自然是闻所未闻。
“那要不只能依他所言悄悄放了?”
“另有偷袭他的那名虬髯大汉,我带人在全城找了一遍,毫无踪迹。”周捕头总算插上一句话。
“此事修仙者未提,就不要自作主张。晚间你送他出城,备些盘缠伤药,不可得罪,只求他和他师尊不要在曜安城多生事端。”
黄庭胸中一阵郁闷不快,随之暴躁之意涌上心头,只恨不得把这三人都打杀算了,即使是先天高手,自己手段齐出,也能让他饮恨当场,然后隐身出府,不留痕迹。
胸前一阵冰凉传来,提醒他本心受惑,黄庭暗自心惊,只要在这玄清界,自己总有时候杀心暴涨,一方面是遇到的离谱的人事太多,一方面绝对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放大自己的情绪。
但是这坠饰又是如何判断杀意是否自己本心呢?若有一天我本心就是愿意,甚至乐意动手杀人了,那坠饰会不会有反应呢?
黄庭稍一走神,那边周捕头鼻翼翕张,忽地站起看向窗外,两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带着一丝恼怪。
周捕头看了两眼无所得,讪讪的坐下了。黄庭见此悄然后退,离开了府衙,心中暗骂,好一个狗东西,鼻子确实灵便,身为捕头不去捕盗缉凶,只是看家护院,甚至还要护送恶徒出城。
对五脏经脉已有所熟悉的黄庭猜测,此人修炼的先天功法多半是主修手太阴肺经,表于鼻,五行属金,主杀伐,长于争斗。
刚一入夜,应阿韭要求,周捕头打开西门,把他送出城外,自去找知府复命去了。
月光如水,道路清晰可见,阿韭走回自己藏身的隐秘山洞,收拾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点家当。
一把短刀,一瓶僵尸毒,两根备用的毒针,一部老家伙也不知道的功法,一个铃铛,这不是法器,摇动铃铛,仅可以勉强让僵尸跟着,并且不攻击自己。
自己根基已废,老家伙迟迟不来,也不知道是出了意外还是放弃了自己。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埋在义庄的那具僵尸,接下来要靠这个铃铛控制着它,护卫自己徒步穿越莽莽大山,前往最近的坊市。然后看能用什么方式获取一份定魂香,再按手头上的这份炼血功法,对这具僵尸夺舍,才有继续修炼的希望。
是的,炼血门除了可以自身化为僵尸,遇到品相更好的无灵智僵尸也可以直接夺舍。夺舍生人,千难万难,夺舍僵尸,却是炼血门的常用伎俩,所以炼血门和炼尸门互为天敌,争斗不休。甚至有种说法,最早炼血门道统来源就是某位炼尸门大能手下生出灵智,反叛噬主的炼尸。
前路茫茫,阿韭却毫不退缩,仙道艰难,吾心更坚!
因为不是本命僵尸,自己只是稍作祭炼,甚至都没带它去吸过凡人的血液,只是埋在土中吸取地气,实力稍有长进,这样也有好处,铃铛易于控制。
没了修为,别说使用僵尸之眼,连让它自己刨开土爬出来这种稍微精确一点的命令都做不到,阿韭骂骂咧咧的拿着铁锹,忍着伤痛慢慢刨出僵尸脑袋。
本想逼迫那个傻老头来干这活,但想想自己现在未必打得过他,幸好他睡得跟死猪似的,不至于来碍事。
闻到活人的血气,僵尸开始挣扎着想爬出来,把土拱松了不少,阿韭摇动铃铛,僵尸又安静了下来。稍微清掉一些浮土,僵尸又开始不安分,再次放下铁锹拿起铃铛轻轻摇动。
如此几次,僵尸已经完全站起,立在自己面前,阿韭正打算再次拿起铃铛摇动,带着僵尸离去。
伸手一摸,顿时毛骨悚然,铃铛不见了,僵尸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手爪颤动随时会朝自己扑来。
“在哪里?铃铛在哪里?”阿韭带着哭腔满地乱摸,僵尸已经迎面把他扑到压在身下,张嘴咬穿了他的喉咙大口吸血,阿韭口不能言,只是双手在僵尸背上抓挠,双腿在地上踢腾,折腾好一阵子,最后颤抖几下没了动静,如同在爱侣身下快活得欲仙欲死不能自已直到晕厥。
黄庭手持铃铛从义庄的阴影中走出,对那僵尸说道,“你已大仇得报,是时候安息了!”
说完便准备了一个圣光射线,准备抬手射出。
那僵尸忽地跪倒磕头,口齿清晰地说道,“上仙!我想活!”
黄庭手一抖,白光从它头顶飞过。
“你何时有了神智?”
“我醒来时便有了神智,但又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不是昏迷后清醒。这恶贼祭炼折磨了我一天,也没能磨灭我的神智,我只是被他邪法控制,不得不从。哪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我记得我还是我,我就还活着!”
“你已经不是人,甚至不是活物,谈何活着?”
“敢问上仙,何为人?”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如今回去家中这个样子也无法面对家人。”黄庭一阵沉默,勉强回答。
“我听不懂社会关系是什么,但我问上仙,远离亲友大漠孤身放羊数十载的使节是人吗?容貌尽毁,丑陋不堪只为知己复仇的刺客的是人吗?我虽丑陋但有人的形体,有人的神智,如何不是人?”
“人应该认同自己族群的文化和文明。”
“我自幼好读诗书,若非女子之身,前日乡试有我一席之地,古今典故,圣贤道理,死而复生也不曾磨灭。那些浑浑噩噩,目不识丁的是人,我为何不是人?”
“人应该有所敬畏,有仁爱之心。”黄庭艰难的开口。
“仁爱之心?难道地上这位比我更有资格说自己是人吗?上仙,此为人?人是何物?”僵尸冷笑道。
“……”
黄庭虽然聪慧博学,但毕竟不是哲学家。人是什么?他只能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