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层116室!!!终于到了!”
风起双手撑墙,浑身的毛孔疯狂地往外排泄着汗液,墙面的冰凉如菌丝一般顺着他的掌心蔓延至全身各处……
约莫30秒,心跳总算平静下来。
四周安静异常,只能听到从红灯区传来的几声调笑,在深渊久久回荡。
“鼠这家伙在干嘛呢?”
笃笃笃——
风起敲了敲门,笑容已经凝聚在他脸颊两侧。
敲门声回荡了一圈,没有回复。
没在?
“鼠?”风起叫了一声。
笃笃笃——
又是三声,没有回应。
风起拧了拧门把手,不成想门咯吱一声,开了。
没锁门?
风起也没多想,推门而入,道了一声:“可别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哦?”
里面一片灰暗。
不,最里面有个东西在滋滋滋地冒着火花;洗手间的灯亮着,卧室里面却一团灰暗。
“鼠?”
风起又叫了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扒拉下洗手间墙外的开关,只听“叮”一声,卧室的灯亮了。
鼠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鼠?!”
风起瞬间确认躺在地上的人就是鼠,一把扑过去,跪倒在鼠身边查看情况。
鼠已满目疮痍:双眼被捅瞎,嘴角流了血,脖子有烟头的烫痕,手指?手指?手指?
左手手指全被砍断!一根根插在桌上的酒杯里!!!
“谁?这是谁干的!”风起嘶吼,眼泪夺眶而出,久久不能自拔。
“嗨……”
“鼠?”
风起连忙捧住鼠的脸颊。
极其微弱的一声从鼠的嗓子眼发出。
“你还好吗?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坚持住……”
风起正准备起身,却被鼠轻轻拉住:“没用的,我已经不行了,坚持不到地上了……”
“说什么鬼话,肯定可以的,我刚学会【海獭】,速度快的很,嗖的一声就到了,我背你。”
“别费功夫了!”鼠加重声音,“你还没看到吗,这里没有天空诶,天空都被遮蔽了,鸟儿都飞不过去。”
“我很厉害,我可以……”
“嘘,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的身体我了解,我只是……有点高兴呢,在临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
风起垂下头,哽咽了:“谁干的?告诉我谁干的?我杀了他。”
“我看见我妈了!她还夸我是乖孩子呢。”
风起抬起脸,鼠嘴角升起一抹微笑。
“真的!你肯定觉得我是在说谎,可是我没骗你,我真看见我妈了。”
“阿姨,还好吗?”
鼠指了指耳朵上的耳机:“她好的很呢,在市区里上班,还说以我为荣呢。”
风起再也忍不住爆哭起来:“肯定的!你这么优秀!阿姨肯定以你为荣!肯定的!”
鼠的母亲是妓女,两人曾在红灯区一家挨着一家找过。
没找到,没一个人愿意承认。
鼠有着一半古印地人的血统,而红灯区就只有一位来自古印地的女人,推算年龄和鼠的母亲相当,而且两人眉眼长得相似,然而那女人根本就不愿承认……
“我才没有孩子呢!”那女人说,说罢把两人赶了出去。
知道母亲的身份尚且如此,不知道父亲的任何信息,找到更是无稽之谈。
是的,鼠就是这么长大的,“像鼠一样”,有一次鼠这么对风起说,“所以我才给我起名叫‘鼠’呀。”
“蛮不错的名字。”风起回道,“鼠是很机灵很坚强的动物,你也是。”
“哈哈——”风起的话引得鼠一阵嗤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鼠呢。”
“就是嘛!”
风起也在那时告诉了鼠自己的身世。
“我父母是被垃圾站的破碎机绞死的,老板说那是殉情。”
“殉情?”鼠发出疑问,“殉情是什么东西?”
“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赴死。”
“心爱的人一起赴死?好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诶。”
“浪漫?还好吧!不过被破碎机绞死很恐怖诶,连机器人一听要被绞死都双脚瘫痪,何况人呢?”
“那就更说明‘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能让人变得坚固!哇哦,风起的父母肯定很相爱,很坚固哦!”
“哈哈,你的想法很别致,我倒没朝那方面想。”
“嘿嘿,是吧,我也觉得。”
……
咳咳——
鼠连咳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沫。
“告诉我!谁干的!我给你报仇!”
“不要给我报仇,不要……”
“不要怕,我很厉害!我会杀了他!”
“不要——”鼠捏住风起的袖口,“非常不好意思呀,还请风子你最后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说,我肯定会完成的,肯定。”
“这幅耳机,是双胞胎的,替我还回去,那天赶,没来得及……还有,有机会,替我这副项链埋到‘农场’里,里面有一颗种子……”
鼠一把抻掉脖子上的项链,交到风起手里。
项链很朴素,吊坠是一个药片大小的透明盒子,盒子里包着一颗黑色的种子。
“我会的。”风起郑重地说。
“伊娃……有点坏了。”
“放心,伊娃我会照顾好的。”
“那就好,我放心了,好高兴啊,见到了母亲,见到了你,实在没有比这……”
鼠死了,话语定格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
风起怔怔地向床上瞥了一眼。
伊娃平躺在床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胳膊与肩膀裂开一个口子,像是被蛮力拧断,露出里面的电线,此刻正滋滋地冒着火花,嘴里发出呓语:
“伊娃 do everything,伊娃 do everything……”
衣服溃散,腿上黏着几道浊浊的物,浊浊的物里有活物浮动。
一股腥味幽幽传来。
咚咚咚——
风起狠狠地砸向地板,瞬间血液四溅,溅到了鼠的身上,溅到了自己脸上。
约莫三十分钟后,风起缓了过来。
屋子一团糟乱,像是被人洗劫一般:衣柜大敞、桌柜倾斜、床褥凌乱、烟头满地。
风起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眼神冷得可怕。
地上丢了一把刀,浴缸里融了血,马桶里未冲走的尿骚味扑来。
风起决定寻求帮助,一口气爬到豪哥能量补给站。
“豪哥,鼠死了。”
风起站在两个货架之间,不痛不痒地说。
柜台里的罗纳森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嗯”,略略转身对身后的帘子大喊:“豪哥,鼠死了。”
转过身来继续制卡。
约莫10秒,珠帘一阵叮铃铃的波动,豪爵高大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什么时候?”
“刚才。”
“位置?”
“08层116室。”
“知道了。”豪爵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看向罗纳森,“罗纳森,收拾东西,我们过去。”
“好!”
罗纳森放下卡笔,摘下眼镜,然后钻到柜台下面一阵翻找。
叮叮当当声不断。
这时豪爵走到风起身旁,将宽大有力的手搭在风起的肩膀上。
“不要悲伤,死对于地下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悲伤,我只是想为他报仇。”
“看到是谁了吗?”
“没有。”
“老板!收拾好了。”
罗纳森在身后喊道,风起扫了一眼,只见罗纳森手里拿了一个黑色袋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走吧,”豪爵说,“我们一起送他一程。”
说罢,迈着沉重地步伐先两人一步向下层走去,举手投足间,宛若一个巨人。
……
鼠最终被套在黑色塑料袋里,用黑色胶带缠住,俨然一个塑胶假人。
干完这一切,罗纳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飞行卡,贴到鼠的背部。
“要稳稳下落,是对死人的最后尊敬。”罗纳森说。
豪爵一个弯腰将鼠扛起。
几人来到门外,鼠飘了起来,略微高于栏杆。
“你知道地下人的归宿吗?”豪爵问,低头看向风起。
风起摇头。
“深渊,深渊是我们的归宿。来吧,对你的朋友做最后的告别吧。”
风起略微向前了一步,单手抵在鼠的肩膀上:“鼠,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
“OK,吉时已到,我们的小麻杆要上路喽。”
风起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豪爵上前对着鼠的肩膀轻轻一推,鼠便向深渊飘去,而后慢慢下落,慢慢下落,穿越一个个缝隙,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时间,豪爵捂住胸口,闭目嗔首,庄重地说道:“愿永劫不复。”
罗纳森跟着说道:“愿永劫不复。”
风起还是没忍住,趴在栏杆上追望鼠,眼泪一滴滴飘落下去。
豪爵拍了拍风起的肩膀:“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风起沉默。
“愿劫难不会再降临到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