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口含着草木沙砾巨岩小兽,在地上推出一条深深的长渠,向着王延重重的吞咬过来!
呼!
王延反倒舒了一口气。
对方的速度变得如此的慢,慢到他能看见石子在蟒口中滚动的轨迹和树干被压断成几节的景象。
对了,那应该不是石子,而是对方口器太大才显得巨岩像石子一般小。
听说人到死前会像走马灯似的闪现一个个画面,王延好像看到了阳光的丝丝缕缕纤毫毕现,漫漫灰尘在空气中缓缓浮移。
我要死了么?
他回想起如今做的一件件事,是否哪里还能做的更好,他好似已经尽力了,只是自己还不够强。
是自己太贪功冒进,不该去拼搏石青虫,还是不该去多管闲事,与卫道挑起大梁奋勇入阵。
人的每次决策会将他导向不同的结局,性格又决定他会作出何种决策。
罢了,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王延决定闭上双眼。
可在双目快要合上的一瞬,他看到一点火光在面前亮起。
又好像是他心里蓦然亮起的火苗一样,来自素不相识的余光照与秦芳,也来自死在不明地方连个尸首也找不到的陌生人。
呵呵,仙人就须是与他人界限分明,须是剑拔弩张只与他人论高下,须是薄凉如水淡漠寡情么?!
我王延不认。
他的根底终究是在土里。
要是再有来世,老子还要多管闲事!
那团火苗蓦然焰光大放,逐渐横连成一条火线。
随即火势骤起,星火燎原!
又有充沛的水行元力涌动,幻化游动的庞大水气浮现后,连绵的水枪水箭陆续释放,仿佛漫天水流阵。
“总算是赶到了。”
一个沾染血迹的云袍男子落下,他的腰牌上写着它的名字,陆白风,王延看到一个“柒”的编号和表征内院生的云纹尾迹。
“咱们这帮内院生竟指望一个外院杂役师弟冲锋陷阵舍生入死,真教人难堪呐!”
王延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声音,又感觉背后有一只手将他托起。
一只只手。
是秦芳、房懿和田琛光,随即他看到了漫天遍野如蝗虫一般的修士身影。
田琛光适才在树梢上犹豫了很久,始终不敢像两人一样持着刀兵陷阵杀敌,愤恨自己在这里他输得彻底。
但他注意到了外缘修士的接近,于是发出信号,召来外缘大战刚歇的内院生。
并非他的演说口才有多么出众,而是就连观战杂役弟子们也受到王延二人入阵的感染,纷纷加入到这场本不属于他们的对局中。
前一刻,他们望着王延愤起拔刀,卫道悍不畏死,所有人的心中也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来。
凭什么他可以,凭什么我又不能?
与这两人相比,自己或许只是个毫不起眼的背景人物,躲在稠密的人群之中远远眺望作壁上观,唯唯诺诺的看着主角们书写自己的传奇。
但人人又何尝不是自己命定独一无二的主角?
此时此刻大家都穿上各自身份的道袍粉墨登场,各系道术奔流而出百花齐放,将悍然前冲的蟒口硬生生逼退回去,他们相信每一份力量都能发挥出作用。
“这畜生被长老和兽潮消耗多时,力气不多了,大家各自施为罢。”
在陆白风的施令主控下,各色光幕层出不穷,迷乱的人睁不开眼。
吞天白蟒愤怒的嘶吼一声!
震得黑压压人群倒退几丈,口中含起一团滚动的熊熊黑光,在百日下显得诡异又摄人。
“这是二阶中品的道术,大家后退!”
那名青年退后凝出一道水帘来,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这水帘的强度和黑芒不在一个层级上。
猛然像心头拢上一层阴影,早知道便不逞什么英雄了。
只是此时蛇头却一转,没有击向众人,而是与紫芒七星阵自天穹落下的合击光柱重重对撞在一起!
王延感觉头脑发晕,有七八只手裹挟着自己撤退,他隐约看到自己与白蟒、青角犀三点一线。
他面露苍白醒了醒脑子,曲指生金芒,将最后一道庚金指打向呆愣的牛眼上。
‘卫道好像说过眼睛是弱点。’
后者眼眸已片刻清醒,反应过来方才被什么乌光给顶飞,又感觉眼皮一刺痛。
最后它看到了口吐乌光的大蟒。
青角犀眼睛骤然发红,鼻孔喷吐白气,前蹄划拉出几条沟壑后,发狂一般向白蟒冲去!
白蟒被合击之力压制无力去躲,侧目死死盯着王延,仿佛要吞噬杀人般。
“礼尚往来。”
王延轻轻说了声。
方才捡回狐刀,在一旁搀扶的徐长飞也没看清王延究竟打的哪里,只见到一抹金光飞出去。
看这一击引起大蟒的注意,直接惊得跳了起来,大叫道:
“娘叻个道兄,你都成这样了,还要去偷一下!”
他只觉得那是王延气愤之下的负隅顽抗。
顾芸一旁帮王延疗伤却察觉到了不同,与众弟子侧目望去。
只听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
牛角戳穿了蟒身,蟒口黑光无力维继,紫芒七星阵激发的浩大光柱轰然落下,瞬间将白蟒洞穿。
一声凄厉的嘶鸣传来!
庞大的白蟒躯体轰然落地,激发圈圈尘埃。
众人呆愣当场,即便是王延已经累的晕了过去,依旧凝望着那张脸蛋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震动。
“虽说大部分是长老的功劳,但这小子,算不算是蚍蜉撼倒了大树。”
大家看向那藏青道袍仿佛绽放金光,感觉似乎比内院师兄穿的云袍还要洋气百倍。
那名指挥内院正生的青年陆白风悬停空中,他神情欣慰又有惋惜的俯瞰这名面色惨白的师弟,
“这人才是真正的潜龙,唯独可惜是个四灵根。”
青角犀在地上划出一道飘逸的大弧,回眸一瞥,巨大的牛鼻子得意的哼哧了一声。
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撞死了大蛇,为什么这群人不看它。
罢了。
二脚兽哪懂四脚兽的优雅。
不过它也不去理会这些二脚兽的愚昧无知,往蟒身上踩了一脚后,小跑着往林子深处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会出现在这么外围的地方?
路上还看到了一只同类和小火鸡打的不可开交。
它迈动着轻佻的步伐,用戏谑的表情乜了一眼后,往领地赶去。
今天,它可是杀了一条中期大蛇,你却在这里和一只前期的小火鸡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高下立判了老弟。
兽潮的奔袭与鸣叫也逐渐停歇下来。
在潮群的尾端,秦芳不知为何会去注意一只小小的风狼,她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
后者缓缓在秦芳面前经停,它的口中有几搓沾粘血迹的白毛,秦芳恍然间认出了,那来自于那只掌杀余光照的青毫熊。
她疑惑的目光骤然锁定,卡在风狼后颈毛发里,有一根崭新的玉簪。
秦芳鼻尖轻轻抽搐了几下后,终于长长的哭出了声,哭声震耳欲聋歇斯底里。
她总算能酣畅淋漓的哭一场了。
三位筑基长老也纷纷落下,查探了吞天蟒的尸体,替卫道将三种精魄从脊骨中抽出,再推出一口清气减轻对方的痛苦。
他们对卫道的出现有所意料,只是他们未曾料到其中有多少心理对抗和波折。
随后在王延身上重重看了几眼,只觉王延的出手不合情也不合理。
更加难得的是,这群人数锐减却显得更加凝聚精干的宗门弟子们,所有人都在这场大战中或多或少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这场胜利是每个弟子的胜利,让本来风雨飘摇的落云宗似乎又有了支撑。
流出脓水的伤口会长出新肉,他们也会成长起来,长成宗门的脊柱。
大战落幕,遍地的兽尸人首,魔修正修,被火烧去的大树,被击成碎块的山岩。
惨烈程度远超出先前所想。
武清遥遥一望,似乎看到了层层云雾中山门之上的血迹斑斑,看到了方家蠢蠢欲动后又含着怨恨愤然离场,看到了方家驻地的满目疮痍遍体鳞伤。
还有更早时候便跋山涉水去往各地,为秋阳郡为落云宗开拓版图谋求资材的长老们。
在宗门中埋下几十年的祸根似乎在今天已经尽皆被拔起。
三场大战,一场在宗内,一场在方家驻地,一场在白雾林。
战火将大地烧毁成一片废墟,年轻的年老的面庞,该死的不该死的衣冠道袍,都将裹在一片血腥污秽的气味中,深深的埋进地底。
但是有些东西会长出来,从黄色的地表下破土而出。
他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但总会有那一天,绿意又将重新布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