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迎春楼中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风流才子、贩夫走卒、往来客商充斥其间,嬉笑声、怒骂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但在这龟公的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之下,其他一切声音都黯然失色。
大厅喝酒的客人纷纷侧目,房间里正在办事的被这一嗓子也吓得缩了进去,打开门来,怒目而视。
一声之威,竟恐怖如斯!
“打人?我打的可不是人,呸!”
孙猴儿一口唾沫吐到龟公脸上,围观者见此纷纷避之不及,生怕溅着自己。
“怎么回事?!”
王胥还未到便已开口。
前边看热闹的众人听着声音不禁将目光转向他。
有不少人已然将他认出来,侧身躲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有不认识的在相识者的介绍下也知晓了这位的来头。
王胥到了跟前,先是抱拳致歉,而后口中讲道。
“在下王胥,是这迎春楼的少东家,不知道手底下人办的什么错事,竟然冲撞了贵客?还请贵客谅解!”
虽是骂那龟公,但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闹事的孙猴儿,以及他身后的几人。
“我等可不是什么贵客,只是些无名小卒,受不得堂堂迎春楼少东家的礼!”
孙猴儿瞧见王胥身着华服,腰戴玉佩,面若冠玉,一副贵公子模样,而自己等人则一身布衣,上面甚至还有着补丁,心中不免泛起酸意。略带刻薄的回道。
此刻龟公瞧见自个儿少东家来了,连忙从几人的包围中窜出,又看见迎春楼的几位打手已然快到,原本一直佝偻着的腰,此刻不禁挺直了几分。
“东家,这群小利是来我们这偷东西的!”
“狗日的!你放屁!你哪只眼睛瞧见爷爷偷东西了!拿证据出来!”
其他人听了这话顿时也恼了,平日里下手被逮到也就认了。这次手脚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拿却被人给诬陷,这谁能忍?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说人偷东西,确实得拿出证据来。”看热闹的客人也议论起来。
“嘿,你敢说你们不是小利?诸位客官,这伙人在城北码头可是出了名的偷儿!几个月前他们伙里的一个下手时被人逮住,差点被当街打死!”
听着龟公的话,旁边不少人都回想起来,这伙人好像真有些眼熟。
“那不是钱彪子吗?城北三个贼头子之一。”
有人把后面的钱开给认出来了,叫出了他的道上诨号。
“我等虽是偷儿,但这几日祭神也都停了手,更别提到这迎春楼里偷东西了,你空口无凭,凭什么咬定我们偷了东西?!”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孙猴儿身后闪出,却是钱开讲话了。
“哼!寻常小利不过小偷小摸,偷得也不过碎银几两,你这大盗却是不一样,你偷得是人!你要凭证,你身后女子不就是凭证吗?”这龟公听了钱开的问话,语出惊人。
王胥闻言顺着龟公的手指看去,正瞧见一女子,身着淡绿兰花衫裙,头戴碧玉珠花,柳眉樱唇,明眸皓齿,神态微蹙,气质清冷,使人见之忘俗。
“这是?”王胥不认得这女子,但只是远远一观,却心生好感。
“回少爷,这是几月前刚送到咱这来的清倌人丁香。”龟公十分贴心的为王胥解开疑惑。
王胥闻言点了点头,他久不来此,自然不曾认得,青楼之中的女子也分不同类型。
红倌人和清倌人便是两种,前者卖身,后者只卖艺不卖身。而清倌人根据来历又分几种,一种是青楼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模样出众的女孩打小培养,还有一种则是官员犯罪,牵连亲族,家中女子被卖入贱籍,青楼从官府处买得。
眼前女子显然便是第二种。
气质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往往却最能抓人,也最难培养,这女子身上气质显然不是青楼能养出来的。
至少,迎春楼养不出来。
瞧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那女子顿时低下头来,两颊微红,手上握着什么东西,下意识的往钱开身边靠近。
“嘿!还道是官家小姐,见过大世面,不曾想因为一块普通的玉佩,就让人给轻易哄骗了。”这龟公不仅嘴毒,眼睛还刁,一眼便看清丁香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钱开来时从百宝阁随手拿的玉佩,他看了看这玉佩成色虽差,但寓意好,到这便送给了她。
也算是图个吉利。不逞想此刻倒被这龟公拿来当做耻笑丁香的笑柄。
“哼,你这没卵的东西晓得什么,这是沾了仙气的东西…”孙猴儿来时也瞧见了,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为了面子,此刻却还是强行解释到。
他话还没讲完就被龟公接下来的话语给打断了。
“诸位贵客您瞧见了,那丁香姑娘,乃是我迎春楼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这钱彪子偷得不是别的,正是这丁香姑娘,凭着个破玉佩便要把她从我们这迎春楼给拐跑!”
“好嘛,看不出来啊,这钱彪子还干起来人牙子的买卖来了。”
“有句话说的好嘛,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这偷儿和人牙子真算起来可是亲兄弟,人家从兄弟那学了点手艺不也正常。”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此时也你一句我一句都讲起来,讲到这时,许多人也不禁耻笑起来。
贼,这种下九流的东西,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哪怕钱开是城北最大的三个贼之一,那也只是个贼,顶天了算了贼首,给你面招呼一声,不给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眼见事情朝着越来越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那龟公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猥琐的奸笑。
但随后一道声音让他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我是要带云儿从迎春楼离开,但却是给她赎身,脱了贱籍,堂堂正正的从这迎春楼走出去!”
“赎身?”
“他一个偷儿也敢夸口?哪来那么多钱给清倌人赎身?”
“是极是极!清倌人若要赎身,起码得二百两起步,这等容貌的怕是还得翻个番!”那人说罢,还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钱开没理那些人,他对其他人抱拳道:“诸位在这济阴县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之事本不想闹大,谁知这龟公仗着自己巧舌如簧,非得诬陷我等。”
“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个明白,还请诸位断个是非!”
龟公原本的得意已然不见,那背也是只挺直了那么一会儿,这会又弯了下去,甚至比之前还要厉害。
“三个月前,我与云儿,也就是丁香姑娘一见钟情,跟这龟公打听清楚纹银五百两便可为其赎身。”
“奔波劳累了几个月,又靠着诸位兄弟,终于将这钱给凑齐,随后便到这迎春楼来想为其赎身,谁知这龟公临时变卦,狮子大开口,又加了三百两,变为整整八百两,我兄弟一时不忿,这才动手打了他,引得各位来看这笑话。”
钱开口才极好,这一大段话讲下来条理清晰,整个迎春楼里的人都听明白这件事到底为何。
原本谴责钱开的人如今纷纷开始成攻击龟公。
“我一早就瞧着他不是个东西…”
“我也是,这人长的就贼眉鼠脸的,不像好人。”
说来也巧,讲这话的两人和方才骂钱开的两个长的一模一样。
孙猴儿他们见了不禁白了白眼。
说到此处,钱开的话还没讲完,“我虽然是个贼,但也知道孔夫子的一句话,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龟公明显小人一个,我却不想和他再计较什么,既然要利,那我便给他!”
随后从身上掏出三张银票,又从身后屋中抱出来一堆银子,对着王胥讲道:“纹银八百两一分不少全在此处,少东家可要派人点点?”
王胥此时已然紧锁眉头,他想不出来为什么有人行事能如此愚蠢,而且还总是他手底下的人。
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钱开,不禁叹了口气,他倒是十分欣赏这个偷儿,只可惜这么一闹便注定和王家不是一路人了。
但众人都看着,他也不能平白掉了王家的威望,笑道:“古话讲,好马配好鞍,美女赠英雄。英雄在此,我王家没有宝刀,美女如今却是有一位。”
“八百两纹银钱兄弟且先收回,丁香姑娘自此之后和迎春楼也再无瓜葛!”
随后转头看向缩在后面的龟公,呵斥道:“还不快把丁香姑娘的卖身契拿来!”
钱开终于正视王胥,他本以为这些公子爷都是些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徒,没想到眼前之人却和他之前见得那些公子全然不同。
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王胥的好意,将银子一把的扔到地上,随后又用一锭银子将银票压住。
从那龟公手里接过卖身契,将其撕成粉碎,紧接着揽着丁香姑娘,又或者可以叫楚若云,随后便招呼着兄弟们一步步的、正大光明从迎春楼走出去。
“别说,这偷儿当真有几分魄力。”
“的确,颇有几分君子之道。”
“这钱彪子倒是个风流浪子啊!”
众人对钱开评价各不相同,但大多以褒为主,这时却有一个声音突然的冒出来。
“和君子可扯不上什么干系,这偷儿的钱你当从哪里来的?”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惊,各自查看自己的口袋,确认没少了钱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又都作鸟兽散。
“东家,这些银子?”王小朝王胥问道。
王胥颇为烦躁的挥了挥手,“你查点一下,安排账房的人取走。”
“好嘞。”
王小应了句便去要看看那些银子的成色,但刚到那银子上方,便感觉不对,那被银子压在底下的三张银票,怎的看起来如此眼熟?
“豫!州!商!铺!”
他拿起银票,咬牙切齿般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他此刻终于明白,这群偷儿到底是从哪里弄的钱了!
仇人近在眼前,他此时再也不顾得什么了,大声喊道:“东家,快些派人揽住那群偷儿!!”